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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失恋33天(一女的写的失恋日记,出了小说,拍成电影,    <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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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1-08-30
亲眼看到我男朋友挽着他新欢的手,在新光天地里试喷香水的那一刻,世界“蹭”的一声,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这种眼见为实的背叛,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呆立在他们两人不远处的我,顿时觉得生死两茫茫起来。
  
  我一路跑回家,瘫坐在沙发上时,已累到呼吸濒临衰竭,那一刻的我无论从哪个层面看,都是在苟延残喘。我眨眨眼睛,眼角很干涩,我没有痛哭失声,但在我脑海中,房间里,各个角落,漫山遍野,似乎都在大剂量的播放着苦情歌。我的心一阵阵的抽搐,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我筋疲力尽,想要侧身靠一靠,却发现,沙发在我眼中已大到无边,全世界,都没有一个支点。
  
   我曾以为这是最后一次恋爱。
  
   可悲的是,每一次奋身投入一段感情中时,我都会这么想。
  
   但这一次,我同他始终那么甜蜜那么默契,甚至,甚至在事发前一天,他还在说我爱你。
  
   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我们曾经的好情意,但是,它们的真实程度,在此刻遭到了毁灭性的质疑。
  
   若仅仅是这样,或许还不至于那么猛烈的击垮我。我仍可以像从前的某次恋爱一样,分手在即时,心中骂着诅咒的话,但仍会笑着祝对方日后一切顺利。
  
   而这一次,我指着那一对甜蜜的人儿破口大骂是因为,他身边那娇羞的新欢,竟是从初中起便和我混在一起四处嬉戏的首席资深闺蜜。
  
   是这个事实击垮了我。
  
   这事实令我觉得,有问题的那个人是我。
  
   曾经有那么多迹象逼我恍然大悟,但我却统统选择视而不见。而一个人究竟要糟糕到什么田地,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小三是自己的闺蜜?
  
   恍惚间,我都能听到老天爷自上空指着我,发出不屑的笑声。
  
   从小到大,闺蜜见证了我每一次和男友的大动干戈,我的男友们也都或多或少的遇到过我和闺蜜相互间的肆意撒泼。和闺蜜生气时,我便去找男友发泄情绪,和男友吵架时,我便去找闺蜜围炉夜话。
  
   但此刻,我却同时被两边摒弃,整个人就像是从传送带上掉下来的零件,自己倍感孤单,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世界而言,我不构成任何存在感。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昧的发着呆,快要石化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随着电话铃声,我全身上下的毛孔顿时全部大幅度张开,作倾听状。
  
   会是两个人里的谁打来的?还是联袂一起打来的?是要跟我道歉,还是要说服我变化是幻觉刚刚那一幕只是我眼花了?
  
   我紧张的发抖,电话铃声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仿佛能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正说着:嘿,过时不候,机会有限。
  
   我一把抓起电话,声音飘忽的说了一句,喂?然后便紧紧的闭上嘴,准备随机应变。
  
   电话那头,有个男人大吼着说,黄小仙儿!打你丫电话一直关机!你穷的要死了吗?我没给你发工资吗?给我赶快回来加班!!
  
   我抓着电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正在冲我大吼的男人,是大老王—我老板。
  
   不知道从哪儿横生出的勇气,让我在愣了半天后,冲着大老王说出了那句本想献给那对野鸳鸯的话。
  
   “你丫给我滚!”
  
   这次换大老王呆住了,几秒钟后,他默默的挂了电话。
  
  我蹲在地板上,听着房间里回荡着的大吼过后的袅袅余音。做的好,黄小仙儿,我对自己说,一天里,先是分了手,然后失去了一个朋友,接着又因为对老板大吼,从而把工作丢了,接下来,你只要从地板上站起来,关好门窗,走向厨房,轻轻打开煤气,然后,静静的深呼吸,过不了多久,你的人生就可以涅槃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指针向前移动的声音。随着一声清脆的契合声,我抬头看向时钟,时针分针秒针,都指向了零点。
  
   我就这样迎来了,失恋的第一天。
  







第一天 6月27日 星期一 风和日丽
  
   我断断续续的,做了很多个没有具体情境的梦,猛然醒来时,觉得这一觉有一辈子那么长。睡意彻底消失前一秒,我还想要陷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因为我知道,但凡睁开眼,我就会看到几个硕大的当日主题词:分手,背叛,炒鱿鱼。
  
   我想要侧过头看看时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动不了了,恍惚间,觉得天花板也比平时要高,原来,一整晚睡在了地板上,落枕了。
  
   我挺着脖子,僵着一张脸,战战兢兢的出现在公司里,前台小姐神情诡异,且埋头作劳碌状,这说明大老王今天一反常态的准时出现在公司里了。
  
   果然,我刚坐到座位上,坐我隔壁的死同性恋王小贱就转过头,面无表情的通知我,大老王在召唤。
  
   我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心理准备,同时另一个自我也在积极的为我做着心里辅导和安慰,即使不开除你,你都是应该自己辞职走人的,还会有什么情况,能比的上你惨遭失恋还要在婚庆策划公司工作更悲凉?
  
   我目不能斜视的出现在大老王面前,大老王目光揣测的上下扫视我两圈,然后劈头盖脸嚷道,“憋着劲儿想骂我憋多久了你?”
  
   我看不见大老王的表情,因为我站着,他坐着,我即低不了头,目光又不能大幅度下调,努力往下看,最多也只能看到鼻尖,一不小心还对了眼。
  
   大老王默默的看着我,然后终于忍不住了,“你丫干嘛呢?”
  
   我结结巴巴的说,“王,王总,我能坐下说么?我落枕了。”
  
   大老王给了我两个字作为答复:“活该!”
  
   我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你给我个理由,说说为什么昨天我得跟孙子似的让你骂。”
  
   “……我失恋了王总。”
  
   “……”大老王愣了三秒,然后说,“活该!”
  
   我被大老王骂的很舒坦,因为大老王但凡还愿意骂你,就证明你这个人的生存价值还有迹可循。
  
   “哪个傻逼把你甩了?”大老王接着说,“是上次年会来的那个半秃子么?丫配不上你,你就当之前误入歧途了。”
  
  
   大老王是我们公司的一朵奇葩,我们人人都爱他。
  
  大老王的好是那种无性的老派的好,在这个时代非常罕见。虽然他人刚刚四十上下,但每次走进他办公室,我总有种走进小时候外公房间的感觉,他的人和他的房间散发出的气味,总是让人昏昏欲睡但又觉得心里很妥帖。每次跟大老王谈事之前,我总想跟他先要块糖吃,就是那样一种奇妙的气质。关于这一点,公司同仁们也曾热烈讨论过。美术组的小野猫CICI,混了半宿夜店,恍惚着到了公司,才想起来手上还有很急的单子没做完,当下就惊了,赶了一天,也没赶完,只好去向大老王如实相告,敲门进去的时候,大老王正背对着她迎着斜阳看着小津安二郎,转身看到CICI,便拍拍沙发,说,“一起看,我泡了普洱茶,还有海苔饼干。 ”CICI战战兢兢的坐下以后,大老王便不理她了,继续专注的看片子,CICI便也跟着一起看,看着看着居然还看进去了,两人一会儿咯吱咯吱的嚼海苔饼干,一会儿餟一口普洱茶,这一幕被闯进去交报表的同事看到了,便掏出手机默默的偷拍了一张,并取名为天伦之乐发给了大家。时至今日,CICI提起那个下午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被大老王教训了一通,我回到了座位上,坐我隔壁的傻广东仔又开始把脸埋在抽屉里偷偷抽烟,这个想法太鸵鸟了,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对面做设计的小可又开始对着屏幕自言自语,刚开始我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恐怖,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有阅读困难,但凡是字,就必须读出来,我已经不下100次听到他目光严肃的盯着屏幕念叨:用户名……哦(打字声。)密码?哦……(打字声)。
  
   前台的36C善良妹又一次的把盒饭热过了头,闻着熟悉的从茶水间传出的塑料味儿,我知道,又一个上午安全而无害的逝去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手机,看有没有短信和留言。
  
   我手捧着手机,目不转睛的看足了半个钟头,连按键里各个污垢藏身的具体位置,我都了然于心,但手机始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我担心是手机坏了,或是同我一样,一遇到重大事故,脑子就不好使了,于是我重新开机重新关机,但无论我怎么折腾,手机都没有反应。
  
  我宣告放弃,心中激荡起波涛汹涌的恨意,这对狗男女,即使我不要道歉不要解释,但昨晚我转身而去时,精神状态是多么的暴怒和扭曲,即使没有跑去轻生,持刀抢劫或是杀人越货也都保不齐,难道你们都不好奇我是否还在人世,难道都不能够发条短信咨询一下我“你好,请问你还活着吗?”
  
   气愤中,隔壁的王小贱神情严肃的转向我,开口说道:黄小仙,你没事儿吧?
  
   我下意识的说,”好的不得了。干嘛?”
  
   王小贱漠然的说,“那你能别用腿撞隔板了么?你一撞,我这边儿就跟着颤,你看,水都撒出来了。”
  
   王小贱也是我们公司的一朵奇葩,他恨我我恨他。
  
  此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但心里却住着一个敏感脆弱而幼稚的十四岁小姑娘。刚进公司时,他那柔弱娇嫩的风姿,迷倒了一大群负责保洁的中年妇女,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个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纯度百分百的GAY,我对GAY没意见,反而很有爱。但是我身边这个GAY实在太不一般,和他共事,简直是一场灾难。我们两个人大大小小吵过的驾加起来,差不多要和一对结婚三十年的夫妻一样多。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坐在我隔壁的隔壁的CICI,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化妆了,还问了我七八次,今天的绿色眼影会不会衬得她眼袋很浓烈。
  
   五点半一到,大家便纷纷化作鸟兽散,不出五分钟,办公室顿时只剩下一股股青烟,和我。
  
   我站不起来,心里是那种,很苍茫的慌张,就像是“风吹草低,却始终不见牛羊”的那种慌张。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我明确的知道,没有人等着我,那个人不会在楼下大堂一脸不耐烦的等着我。今天,明天,永远。
  
   我慌张的快要把持不住我自己了,想要撞墙,想摔东西,想要放声尖叫。我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我想要和谁说说话,是个人就好,能回应就好。
  
   但长长的联络人名单上,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这也是我忘情沉溺于恋爱时,种下的恶果。
  
   落地窗外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我低不了头,只能盯着前方建筑的信号灯发呆。办公室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厚,我站在窗前,大剂量的慌张静默的在我身后排成一排。
  
  这种慌张,令我比推石头的西西弗思还悲凉,起码,他在快要抵达山顶时的那一刻,心里还会一半侥幸一半雀跃,但等着我的惩罚,却是每天一睁眼,只能看到标注着日期的一个接着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默不作声的,等待着我纵身一跳。我不能接受从今天起,将要在不可预期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傍晚,会一个接一个向我袭来,我也将毫无知觉的消化掉无意义的每一天。
  
   像复印机一样,开机,复制,复制,不断复制,直到被关闭上电源,那样的一天。
  
   脖子越来越疼了,那是因为它支撑的脑袋因为沉重无望而快要自行脱落了。
  突然,身后的白炽灯一排排的亮了起来,扭不过去头的我只好侧耳倾听,有呼吸声!这儿有活人!我激动的几乎要喜极而泣,于是猛一转头,耳边传来清晰的“咔啪”一声。
  
   脖子就这样好了,但站在不远处的保洁大姐不知原委,上下扫视了我一番,然后教训道:加班也要开灯噻,给老板省什么钱咧?
  
   就这样,保洁大姐为我分手后的第一天,带来了一个痊愈的脖子,和一个光明的结尾。
  
6月28日 星期二 晴 热
  
   凌晨三点时,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于是马上惊醒了。
  
   跳下床拿起手机,手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竖着耳朵听,然后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最后发现,那震动声是冰箱传出来的。
  
   失恋第二天,冰箱坏了。
  
   我打开冰箱,冰箱里的灯也彻底歇了工,猛的看上去,冰箱像一个冒着寒气的黑洞。
  
   黑洞里,还有他不久之前,给我买的果汁和冰激淋。
  
   我拿出其中一桶,打开,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一勺一勺大口的吃着。
  
   窗外的城市安静极了,对面的居民楼,也有房间星星点点的亮着灯,我麻木的想,他们此刻都在干什么呢?
  
   无论干什么,一定都不会惨过我。即使是争吵,亦是一种多幸福的交流。
  
   吃了好久,我都不知道手中的冰激淋是什么味道的。
  
   吃了好久,我才发现两颊有眼泪在流。
  
   早上,我肿着双眼困顿不堪的出现在办公室里,坐到座位上时,我都觉得有一股阴云准确无误的定位在我上空。王小贱一脸淡定的喝着茶,侧身,目光迥异的上下扫视我一圈,然后又淡定的转了回去。
  
   我在心里骂,妈的,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现在你看热闹看的有多满足多乐观,自己倒霉的时候哭的就会有多惨。
  
  
   一天里,我看了得有140次手机,不断更新邮箱,查看MSN上他的头像是不是亮着。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能控制的怀疑:我是一个硕大的移动中的山寨货,在路人眼里,我漏洞百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惹人厌恶。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又想要放声大哭,就蹲在人行横道上,向全世界承认,我是造物主造出的,为了警醒世人的那个笑话。
  
   就在这种夹杂着羞耻的焦灼感即将摧毁我之前,我走到了一个乐器店前面,于是我走进去,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买了一把大提琴出来。
  
   拖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街上,我收到了更多的目光,但这时的我变得有安全感多了。
  
   我想要一个家,容我栖身,容我重拾信心,容我免受他人笑话,但现在看来,实在太难实现。
  
   而无忧无虑住进棺材的那一天,又离我太远。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抱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路上,而心里感觉十分稳妥的原因吧。

6月29日 星期三 晴 大风
    
    半夜三点,我还是毫无睡意,也没有行动力,只是那么坐着,不过脑子里却是万马过境翻江倒海。
    
    坐在人生突然停顿下来的这一个点上,我回望往昔,展望未来,竟发现,若是此刻死了,那么,“失败”这个主题词,不是“关于我”这个故事的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我这个故事的全部。
    
    越想越绝望,我翻出之前他留在我这儿一小瓶伏特加,对着温开水一口气喝下去,趁着酒劲还没弥漫前,卧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勉强睡着了,但是噩梦不断,而且睡得很轻浅。早上醒来时,第一次顿悟到睡觉也是件耗体力的事,结果上班时,我又像一条海参一样,拖着漫长无边的阴影,缓慢而郁卒的滑进公司里。
    
    大老王把萎靡的我叫进办公室里,横着甩过一个文件夹,“开始跟这个单。”
    
    我打开看看,是一个高端婚礼策划。
    
    “王总,你知道我失恋了吧?”
    
    大老王十个手指忙个不停的玩着魔方,“知道啊,怎么了?”
    
    “知道你还让我跟婚礼策划的单?”
    
    “公司的事和你私人的事有关系么?新郎是你前男友么?给我好好做!”
    
    “我要是策划成一腥风血雨的婚礼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介绍到我开殡葬公司的朋友那儿去。”
    
    “……”
    
    看完一对新人的资料,我心情更是坠到谷底。我现在需要的是酒,是睡眠,是有个人跑过来跟我说,这世界真的很糟糕,你遭遇的悲惨根本是九牛一毛。
    我需要那对狗男女给我一个解释,我需要让自己不会一碰就碎,随时都会痛哭失声。
    
    我现在最不能看到的,就是一对恋人长途恋爱一帆风顺之后准备结婚而我还要负责出主意。
    
    可是我现在却必须要做这样一件事。
    
    准新郎叫魏依然,小开钻石男,家境完美无缺,又肯谈那么久恋爱不分心,估计样貌应该好不到那儿去。
    
    准新娘叫李可,小康家境,毕业自牛逼院校,应该是个聪明姑娘。
    
    我按照电话给魏依然打过去,商量会面谈细节的时间,电话那头,魏依然的声音醇厚中带着磁性,很动人,“哦,好的,我得和小可商量一下时间,因为我想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来办,然后再给你打过去好么?”
    
    我说没问题。
    
    挂电话前,魏依然说,小可挺特别的,她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
    
    我挂了电话冷笑,谁不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呢,从业多年,我也没听说过有客户提出,我要一个50大寿那样的婚礼。
    
     下午大老王和骚瑞姐去河北见客户,经济不景气,我们的服务范围都跨省了,真是卑微的没道理。估计他们下班前肯定赶不回来,我收拾东西,趁人不备,悄悄的回了家。
    
    看到屋角立着的大提琴,我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从小就没有音乐天赋,合唱团里,永远是那个可以张嘴但不能出声的孩子。长大后每次去唱K,都是那个一进门就乖乖拿起摇铃,全程负责活跃气氛,别人唱完通宵歌,后果是喉咙嘶哑,我唱完通宵,后果是胳膊脱臼。这样的一个我,真是发了什么神经,要买一把大提琴回来做摆设,睡觉时不能搂不能抱,用来发泄也太贵了一点。
    
     我打开盒子,用抱尸体的姿势把琴抱出来。可能是因为傍晚阳光正好,褐色的琴面上像是铺了一层油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轻轻的摸了摸,然后叹了口气。
    
     真美好。
    
     这一刻,是我分手后突然平静下来的一刻。
    
     我拿起琴弓,虽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拉,但音乐会好歹也看过。摆好姿势,很文艺很少女,然后把琴弓放在琴弦上,轻轻一划。
    
     房间里响起和肺癌患者咳嗽类似的一声,非常撕心裂肺。
    
     那美好平静的一刻,咻的一声魂飞魄散了,我重新沮丧起来。


6月30日 星期四 阴天 降水指数8
  
   起床刷牙时,我闭着眼睛,因为实在不想看镜子里那个一脸倒霉相的自己。心神不定的出了门,挤在地铁里时,一路闻着对面IT男身上浓郁的韭菜馅包子味,心中默默的,一遍一遍重复着问自己,这世界还能再糟糕一点么,来吧,我受的了,一次全给我,让我就这么涅槃了最好。
  
   下午,魏依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依旧文质彬彬,语气无比温柔,“小可今天有时间,我们约在万豪大厅见好么,她想在那儿喝下午茶。”
  
  我当然说好,你看,多奇妙,同样的一天,雨似下非下,阴晴不定,但有的姑娘就能牵着未婚夫的手,穿着小洋装在大厅里装模作样的喝下午茶,和婚礼策划说着“ 我要做一天公主”那样的傻话,但有的姑娘,对,比如我,就要心里揣着对前男友的恨,对前好友的质问,跨越半个城,去听那些甜蜜的废话。
  
   所以别再和我说,这世界很公平,马丁路德金可能是说了:“我有一个梦想,”但后半句应该是,“不过它可能只是个梦想”。激进而盲目乐观的人们没有容他说完,不然他也不会死于非命。
  
   在有小乐队伴奏的大厅里,我看见了这对金童玉女,魏依然和他的声音一样,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硬伤,文质彬彬,器宇轩昂,五米开外,就能看到他浑身上下闪烁着“我来自好家庭”的那种金光。
  
   可是李可,第一眼见到她,我感受到了一股气息上的不舒畅,她同样没有硬伤,笑意晏晏,光彩招人,连脚踝都闪闪发亮,但整个人就是让我觉得很不爽。
  
   握手,就坐,开始谈婚礼细节,聊了几句话之后,我领悟到了,我对李可的揣测并不是百分百来自于嫉妒,而是,我眼前就坐的,分明就是一个会提问会应答的大号芭比娃娃。
  
   李可说着一口港台腔,但技术性的仿出了自己的特色,“我想要现场,只要能宾客能看见的地方,都铺上紫色的玫瑰,记住,是紫色的哦,千万不要粉色的,粉色的太俗气,而且和我的肤色很不搭配呢。”
  
   我在本子上记下来,紫色玫瑰。写完以后,搜索了一下我寥寥无几的植物学知识,然后说,成,要是有,我们就负责帮你搞到,要是没有,我们会给你找几个植物研究所的电话。
  
   我说了个很拙劣的笑话,但是李可咯咯咯的笑起来,一个媚眼抛向魏依然,“要是没有,你们就把粉色玫瑰,涂成紫色的。我们来出劳务费。”
  
   我顿时语塞了,魏依然居然还是一脸笑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那个和紫色最搭配的未婚妻。
  
   我把目光转向别处,把脸上已经僵住的笑意暂时收回,然后在心里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若是在三天前,看到这一幕,我会一边在心里骂,好一对冒傻气的准夫妻,一边勒令自己不要嫉妒,然后晚上回到家,我会和他说,你看你看,相比起来,我的要求多简单多无害。
  
   我会为清晨时他在我鼻尖上留下的一个吻高兴一整天。
  
   我会为深夜赶工时他帮我倒的一杯茶亢奋一整晚。
  
   作为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我见过各式各样奢华的温馨的或是古怪的婚礼现场,但每每我想象我同他的那场婚礼时,总觉得任何形式都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他在场。
  
   三天来,我一直在警告自己,别陷入那个深不见底的回忆之潭,一旦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必定会折腾到面目全非,才能抽身而出。
  
   但坐在这对登对的情侣面前,远远看去,我面带笑容,言行得体,但心里却像被入室抢劫过的房间一样,一片狼藉。


7月1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十点,我终于等来了那通该死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个号码,我心里一惊,恍惚间心中涌出的,竟是喜悦。对,就是那种,接了电话以后问他,你在哪儿呀,我们要去哪儿吃饭,看哪场电影的幸福感。
  
   但那错觉转瞬即逝,我明白这会是一通我永远忘不掉的电话,但无论漫长或短暂,都和幸福感无关。
  
   我捧着电话跑到茶水间,然后用力扶着冰箱,按下了通话键。
  
   “喂?”我的声音不争气的抖着。
  
   “在上班?”
  
   “……我们把这些对话省掉成么?”
  
   “......好,我,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解释一下,但是我不敢,不敢打这个电话。”
  
   我用力的深呼吸,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黄小仙儿,沉住气,黄小仙儿,沉住气。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给你打这种电话实在太难了,我想不出来要跟你说什么…..”
  
   但我还是没沉住气,“别来这套,行么,别来这套,七年前你追我的时候,给我打表白电话,开场白和你现在说的一模一样,好,既然这么难,我又让你这么害怕,那我来问你来答,行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
  
   “半年前?上个月你和她还一起给我过的生日!”
  
   “是,可是,我们总不能在你生日上告诉你这事儿吧?”
  
   “放屁,我们三个天天混在一起,上周我们还商量一起夏天一起去哪儿度个假,你们当我是什么?你们火热恋情的忠实观众?还是一直琢磨着先别拆穿这档恶心事儿,因为没准哪天我还会想要和你们一起3P?”
  
   “就是这样!小仙儿,我就怕你这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那可真好笑,当初是谁跟我说,姑娘,我真喜欢你的刻薄?”
  
   “小仙儿,我累了,你气场太强,我告诉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走到这一步,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嘿,让我告诉你,我这么刻薄,是因为你太值得我刻薄了!”
  
   “小仙儿……”
  
   “……你想要我哭给你看?想要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说,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回来?那你真是一开始就找错人了,我从小到大,浑身上下,唯独缺了这么一个基因,就是哭着请你回头……”
  
   “小仙,我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我才打这个电话的……”
  
   “……”
  
   血管里的血,像出了交通事故一样,一瞬间,全堵在了心口。
  
   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两个,可能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你骂我吧,这一次,我愿意把你最恶毒的诅咒和刻薄,从头到尾听完。”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听见遥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气泡碎掉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卑微的,被自尊劫持着的,奢望他回头的那个愿望。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
  
   我想要潇洒的挂断电话,留一个漂亮的背影,但是我还是没忍住,对我爱了五年的人,说了这段感情中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骂你混蛋,但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再见。”
  
   挂断电话,我双膝一软,蹲在了冰箱前。
  
   冰箱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幼稚的想,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盖住我嚎啕大哭的声音。想来想去,我做了个折中的决定,我竭尽全力哭出来,表情要多扭曲有多扭曲,但厉害的是,我没发出一点声音。
  
  脑海中,我努力塑造出一个人,扮作知心姐姐,在我耳边劝慰我,小仙儿,你能撑过去,你早就知道,你情我愿的事,结局不是A就是B,就算是背叛你,又有什么可痛哭的,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拿刀扎自己;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悔恨的喂自己喝敌敌畏;男人还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升个大气球下面挂个牌子说:一生一世只爱你。
  
  
   背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咳嗽,我一惊,匆忙的抹掉眼泪,转身,便看到了王小贱站在茶水间门前。
  
   我对这万恶的一天彻底宣告投降,我可以接受交往七年的男友打来的分手电话,但是此刻,我实在不想让我讨厌的同事,看见我这副模样。
  
   我看着王小贱,想努力露出一个“我什么事都没有”的笑,但是没有成功。
  
   王小贱俯视着我,一脸漠然,过了半分钟,他开口说:你妆花了。
  
   然后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我想对着他的背影比个中指。
  
   但浑身上下,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7月2日 星期六 热
  
  此刻是凌晨四点,我浑浑噩噩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墙壁,目不转睛。
  
  总有这样的一刻,我只想跪地大哭,嚎啕不止,小心翼翼走完每一步,却偏偏做错了关于他的这道选择题。我恨这个不入戏的对手,明明我们能演一出好戏,做一个happy ending,但他却偏偏要逼我精神分裂满怀阴暗,人物性格复杂到值得捧回一尊奥斯卡奖杯。
  
  还记得他刚爱上没多久,还在蜜月期的时候,多少次他被我的刻薄击倒,捧腹大笑之后说,丫头,你真是朕的开心果。
  
  有时候他也会好奇的问,是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让我言辞剑走偏锋的刻薄。
  我一直没来的及告诉他,这还需要什么样的心境?像我这样的姑娘,胸前无大物,姿色也平平,若爱上一个人,要靠什么让他记得我?美好的姑娘一个眼神一个笑,就令他们神魂颠倒,但我只有仔细揣测,努力令说出的话语,一击即中你。
  
  我那上进的刻薄,曾经打动过他,此时又变作了双刃剑,在结尾时刺向我。
  
  我就那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那通电话伤到了我,也刺破了这几天我不肯承认的一个微弱的梦,我轻声说疼,但连四周的空气都统统保持沉默。
  
  我可以追过去破口大骂,或者双膝跪地挽留他。但是,我被我庞大的自尊剥夺了一切反抗的权利,我努力告诉自己,若有一日,他不再爱你,那么你这个人,楚楚可怜也是错,生气勃发也是错,你和他在一个地球上同呼吸共命运都是错,或许可以为他死?哈,那更是让他午夜梦回时破口大骂的一个错。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这里,除了留个潇洒背影离开,做什么,都只会呈现出一个漏洞百出的姿态。
  
  我看向身边,恍惚间,觉得那沙发旁,他坐过的痕迹还在,卫生间里,还有他那把备用的牙刷,镜框里,两个人的合影永不过期,笑的那么灿烂。
  
  我知道,世上的某处,一定正在进行着更悲壮的生离死别,但是,此刻的我,一个人,四处皆是回忆,因而处处都在凌迟我,这样的极刑,更可怕。
  
   一直坐到凌晨六点,我洗了个澡,然后出发去了公司,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安然无恙。
  
   刚坐下没多久,王小贱也来了,僵硬的看了我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在自己位置上,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做与世隔绝状。
  
   我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憋闷的好像俄罗斯方块快要堵到顶端了。
  
   浑浑噩噩撑过中午,倦意开始一点一滴的侵蚀我的意志,不是困意,而是无边的软弱无力,刚想要跟大老王请个病假的时候,魏依然打来电话,说李可有了一些新想法,要和我谈一谈。他明天要出差,所以只有今天下午有时间。
  
   我只能说好,然后收拾好资料准备出发,这时,王小贱突然站起来,提出要和我一起去。
  
   我无比惊讶,不知道他又要怎样用冷暴力折磨我,王小贱带着一副晚娘脸跟我说,大老王让我和你一起做这单活儿。
  
   我只好一路沉默的协同王小贱,去某个出了名奢华昂贵的SPA会所,见那位时时有新想法的芭比新娘。
  
  李可穿着浴袍,拉着她那位穿着西装好脾气的未来先生,坐在我们面前,眼睫毛上下翻飞,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哔哔哔哔语速飞快的说道:“我最近参考了好多资料呢,其实也是做功课了对不对,我替你省了好多事儿哦,黄小姐。”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说,嘿,谢谢您了。
  
  “我想要那种,即梦幻又知性的婚礼,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只是一个好运气的女孩,找到了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然后又顺理成章的结了婚,虽然都没错啦,但是你知道么,哎呀你是女孩子你肯定知道,这样太简单了,对吧,都没有悬念。”
  
  我觉得有人自身后用沙锤猛击了我后脑壳一下,我耳畔响起了嗡的一声。
  
  我不知道,虽然我是女的,但我不知道这个怪咖芭比在说什么。
  
  “哎呀,就是说,我不希望现场那么平常,那样很容易无聊的对吧,我希望有悬念一点呢。”
  
  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雇几个小三儿去闹场?”
  
  李可肯定不是这个意思,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瞪着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看着我,魏依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可转移目光,怒视着他。
  
  一直像一副静物画一样坐在我身旁的王小贱突然出声了:“她是开玩笑的,你继续。”
  
  李可看出了我的态度,于是收回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感慨,开始一条一条的朗诵她那个小本子上记着的想法。
  
  “首先,我要我的出场特别有惊喜,音乐我不要结婚进行曲,好俗气,大家都用这首曲子,但是我要用的一定也是要跟结婚有关系的曲子哦,不能是中文的,中文歌显得很没有格调,一定要是古典乐。”
  
  我飞速的在纸上记着这位公主的要求,奇怪,自己写出的字忽大忽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出场的方式也要特别,我想要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大家都猜不到我从哪儿出来的,大家都在找,然后,“砰”我就出现了,吓大家一跳,但是又要浪漫哦,不能俗气哦。”
  
  把你丫放气球里,放上天,然后一戳,“砰”,掉下来,吓大家一跳,还浪漫。
  
  “啊,对对对,我想要一段短片,我想从我和依然幼儿园时候的样子开始演起,我们那时候天各一方,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相遇呢,所以你们要开始找和我的样子相近的幼儿演员,少儿演员,青年时期就由我自己来演好了……”
  
  我的左脑像是被一双大手握在了手中,不断的往墙上一下一下摔着,刺痛加轰鸣,李可尖利油腻的声音忽远忽近,格外刺耳,我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四周一下子像是失真的默片,又很像小时候那个硕大的,永远充满水蒸气的澡堂,每次去洗澡,我都十分恐慌,站在一片苍茫的水蒸气里,我只想往后躺下去,最后我也只好躺下去。
  
  我感觉到王小贱在拼命的摇着我,“小仙儿,你脸色很不好。”
  
  我努力的出声,“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中午没吃东西?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我缓慢的理解了王小贱的问题,然后缓慢的开始搜索问题的答案,是啊,我好想好久没有吃饭了,上一次吃饭,是昨天,还是前天,还是……
  
  在我失去知觉前,我始终都没有想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7月3日 星期日 热
  
  我被一阵引擎声吵醒,睁开眼睛时,已经过了午夜,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王小贱拿着手柄,全神贯注的玩着我的PS2。
  
  “你干嘛呢?”我坐起来,问王小贱。
  
  “醒了?那我走了。”王小贱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状。
  
  “是你送我回来的?”
  
  “……对,我一直看热闹,然后跟着一起来了。”王小贱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语气和往常一样不阴不阳的答复我。
  
  但我心里涌起一阵脉脉的感谢,怪不得电影里面反面角色最容易出彩,因为他们负面久了,偶尔一正面,真是有让人感动的效果。
  
  王小贱放下手柄,“走了,你好好休息,,桌上有粥,自己喝。”
  
  我觉得很温暖,同时也觉得很尴尬。王小贱转身离开前,我开口说道,“谢谢你啊,王小,啊不是,王,王……”
  
  和王小贱共事这么久,我居然忘了他的真名叫什么。
  
  王小贱双手插兜,面无表情,但是目光充满深意的看着我,“你除了不知道我本名,也不知道我是哪儿的人,在公司负责什么业务,已婚未婚,你都不知道,因为你也没关心过,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他说的对,我从来都没关心过,就坐在我手边十米范围内,日日朝夕相处的这个人。
  
  我突然有一种,现在的糟糕处境,都是我应得的,是我那张布满漏洞的人际关系网中,一段一段的漠视带来的后果。
  
  王小贱拉开门,留下了一个默默谴责我的背影。
  
  “可是我知道你的性取向!”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理智最终遏制了我。
  
  喝完粥,我发现王小贱还体贴的给我削了一根胡萝卜。这么贱的体贴方式,只有他能干的出来。
  
  我走到床边,扑倒,然后跟自己说,今天晚上就当自己死机了,什么都别回忆,也什么都别设想,只是好好睡一觉。
  
  等躺倒床上我才发现,“好好睡一觉”这个愿望,怎么会这么难实现。不久前的每一天,只要一过晚上十点,我就呈现出一副吸毒妇女的风貌,哈欠连天,四肢乏力,胡言乱语,只要头一挨着枕头,连“啊真幸福”这心情都来不及感概,就火速进入了梦乡,可是现在,我像一条泥鳅一样,沿着床边滚来滚去,寻找最佳姿势,但结果都是徒劳。
  
  我开始数绵羊,数到三位数以后,我脑海里的景象开始变得恐怖起来,上百只绵羊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挤来挤去,俯视着看,就是一个硕大的蠕动中的毛团。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去实验传说中治疗失眠的第二招,喝牛奶。
  
  冰箱里有一盒开了封的牛奶,我一口气喝下去半盒,然后重新回到床上,作垂死状,等着睡意召唤。
  
  但睡意没来,肚子却有了反应,一阵阵,忽远忽近,时重时轻的抽搐了起来。
  
  我骂了一声,你丫能再倒霉点儿嘛黄小仙儿,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向卫生间。
  
  出来时我无力的打开冰箱,看了看那盒牛奶的保质期。
  
  已经过期两个月了,它却还在我的冰箱里,遇到我这么重情义的消费者,作为一盒牛奶,这真是它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于是,就在一整晚抽水马桶间歇性的咆哮声中,我终于成功的耗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整个人软塌塌的像一块塑胶果冻,裹着毯子,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什么梦都没有做。
  

7月4日 星期一 晴 大风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看来过了期的牛奶,或许会成为我今后漫漫人生旅途上的贴心良伴。
    
     我坐在床上,靠着窗,发了一个漫长的呆。我想象着自己是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来自十亿年前,不用思考,也不用伪装,更不用装出一副吉利相去四处讨好。
    
     我只是一块石头,甚至连呼吸都不用。
    
    这段漫无边际的冥想让我心情好多了。转眼已经过去了八天,在这八天里,我明明可以抓着他衣角大哭,或是去往闺蜜脸上泼硫酸,或者拿把小刀自残。但我什么都没干,我连回忆都克制自己,我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小心翼翼与循规蹈矩,第一步我做到了,不给这一对戏剧爱好者自编自演的桥段赏脸,不给任何让他们激动的反馈,这一步,我做到了。
    
     却也花光了我全身力气。
    
     就好像壁虎的逃生本能,遇到危险时,绝不会费力纠缠,马上断尾逃走。但真正折磨人的,或许是那尾巴重新长出来的过程。
    
     我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前走。若是奢望他回头,连身上最不堪的污垢,或许都会看轻我;可用尽力气死撑的结果,就是身体背叛我。
    
     我想躲起来,外面再风和日丽,在我眼中也只是一片凄风苦雨,我只想躲在家里,等着我的尾巴重新长出来。从技术角度上讲,没什么不可能实现的障碍,因为现在,就算是卫生巾,在淘宝都有的卖。
    
     我翻出手机,想要给大老王打个电话,请几天假。
    
     大老王在电话那一头,沉默了半天,然后说,你丫出来,出来跟我吃个饭。
    
     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都不单单只是蓬头垢面,温和点形容,镜子里的人是个姿色不佳的吸毒妇女,全身上下,只剩下眼袋还算丰满。
    
     大老王见我半天不说话,不耐烦了,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福门饭店,12点,迟到扣工资!”
    
     我彻底颓了,真是,变幻的人生避无可避,想掩耳盗铃都有人拿着相机围观你。
    
     我鼓起勇气再看一次镜子里的我,然后彻底放弃了稍微完善自己一下的念头,因为想着是老板请客,如果不是涮羊肉,那就是街头小店的家常菜,所以,衣服上还沾着牙膏,我依旧坦然的出门了。
    
    穿燕尾服的服务生假模假式的为我来开门,涌过来一阵波光闪闪,四周全是叮叮咚咚银质餐具发出的声音,男的女的,各个都穿的像芭比和她的塑胶男朋友肯尼,我下身运动裤,上身耐克大红色套头衫,那个对勾的尾巴末梢,因为刷牙的时候滴下了牙膏,长长的一条,看上去好像对勾快要融化了一样。
    
     大老王远远的注视我,一脸触目惊心的表情。我在心里暗想,不好,大老王请我来这种人均消费超过了一百块的地方吃饭,不是要炒我就是要泡我。
    
     我站在大老王对面,恭恭敬敬的说,王总我来了。大老王脸皱成一团,送上到下扫视我一遍,然后说,“哎呦喂,真是想装着不认识你。”
    
     像幽魂一样走路不出声的服务员站在我身后,偷偷摸摸的要帮我拉椅子,我手一挥差点儿扇到他脸上,“不用,我自己来。”
    
     服务员猜到我这号儿的没能力再来第二次,所以勇敢的给了我一个白眼,走了。
    
     我胆战心惊的坐下,然后痴痴望着大老王,等着他开口,心里因为紧张,所以一眼望去四下里草木皆兵。我一点儿都不怕他要辞退我,反正已经惨到谷底了,再大的悲剧,对我来说都只是饭后甜点而已。我怕的是大老王突然张口对我说,“小仙儿啊,其实我一直对你……”
    
     我做好了大老王一旦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义正言辞的告诉他其实我是同性恋的打算。
    
     但大老王一派气定神闲,伸手打了一个漂亮的手势,幽灵服务员便又出现在我身后,往我面前的杯子里注满红酒。
    
     “这酒是智利的,你尝尝,有樱桃和黑巧克力味儿。”
    
     我乖乖举起杯子尝了尝,果然,比我自制的长城干红加雪碧是高端那么一个档,细细品,满嘴都是崭新芳香的人民币味儿。
    
     我坐立难安,终于忍不住发问了:“王总,大中午叫我出来喝酒是有事儿吧?”
    
     大老王避左右而言其他,“这酒配猪肉最好,你不是回民吧?”
    
     “你是不是要开除我?”
    
     “别他妈瞎想,你们这一代,怎么男的女的都有被害妄想症啊?”
    
     “那你是要泡我?”
    
     大老王手一抖,叉子跌落在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黄小仙儿!你跟我女儿一边儿大,我搞你?我疯了啊?”
    
     看大老王表情,他确实受惊不小,我心里踏实了,趁着羞耻心还没繁衍起来,我赶紧刨根问底,“那你这到底是要干嘛?您搞的我很不安啊。”
    
     大老王把叉子重新排好,神情莫名其妙的凝固了那么一瞬间,然后目光定格在别处,“小王跟我说,那天你见客户,晕倒了,是最近都没休息也没好好吃饭吧?”
    
     我点点头。
    
     “因为失恋?”
    
     我点点头。
    
     “多他妈大点儿事!搞的这么极端。你们这些二百五,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失恋就算了,被别人笑话就算了,凭什么还要被老板趁机来训番话。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现在的小男孩们,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这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物种,你丫寻死觅活的,对得起自己么?”
    
    我忍不住了,怒视着大老王,你丫不过是我老板,又不是包养我的大款,工作时间外,我凭什么给你教训我的权利和时间,“谁谁谁,谁寻死了啊?我活这么大还不准突然死下机啦?您也有女儿,要是跟我差不多大,多半也失恋过一两次吧?要是她失了恋回了家,您会这么大大咧咧的上来就骂她二百五么?”
    
     大老王没说话,转过头,又看向别处。
    
     烤猪排配着柠檬片送了上来,看上去十分可人,大老王把我那份端过去,用刀一块块帮我切开。
    
     不知道为什么,分手后,一直被我压抑着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怎么挡都挡不住。
    
     “我已经努力想做到最好了……”
    
    我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强大的理由,需要我对着我的老板哭诉。我只是忍不住了,看着老大王手指粗粗的帮我切着猪扒,我突然就想回家了,回那个山西的小城里,敲开家门,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妈妈,跟她说我累了。
    
    我拿着餐巾捂住脸,我知道我失控了,此刻我真想找到这世界的软肋,然后狠狠的,用尽全身力气,踹它一脚。
    
    大老王慢悠悠的开了口,“我没机会骂我女儿。”
    
    四周的声音一下子抽离了,变得十分安静。
    
    “我那时候想啊,这姑娘那么傻,以后谈恋爱,少上不了当,我到时候该怎么劝呢,首先肯定是把那混小子叫家里来,狠狠的抽丫一顿,然后跟他说,你丫太没眼光,以后的人生没什么太大指望。然后带着女儿出来好好吃上一顿,跟她说,你看,美食,好酒,都不会因为你失恋了就停止供应,是,牙疼不能忍,但它也要不了你命。”
    
    我把脸从餐巾里抽出来,看着大老王,大老王依旧看着落地窗外。
    
    “结果,她十一岁那年,我跟我老婆就离婚了,她跟着她妈出了国,我跟她两三年见不到一次面。到现在,她给我打个电话,恨不得论秒算,连假客气都不愿意,我问问她,丫头最近交男朋友了么?你知道她怎么说,“你有什么权利问我这种问题。”
    
    我们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里,四周的客人们大声谈笑,推杯换盏,杯子互撞时,发出透亮的声音,令人警醒。
    
    大老王把切好的猪排放到我面前,“吃吧,一口酒,一口肉。”
    
    我想说谢谢,但又觉得很矫情,于是大口大口的吃肉,大口大口的喝酒,就像大老王要求的那样。
    
    大老王看着我,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太慈祥的父亲的笑。
    
    
    
    临走前,大老王问我,“还准备歇段儿时间么?”
    
    我还没说话,大老王便接着说,“干完这单活儿再说,好吧?”
    
    我点点头。
    
    “回家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把自己好好整理整理,别搞得一适龄少女跟库存甩货似的。”
    
    我点点头。
    
    回家的地铁上,我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的脸,苍白臃肿,面无表情,那真不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我是得做点儿什么,是的,被牙疼夺取生命,这样的新闻能上报纸头条,但却也实实在在的惹人发笑。
    
    回到家,我马上把自己放进卫生间,从头到尾,好好的洗了一个澡。


7月5日 星期二 闷热
  
  清早,我盯着立在墙角的大提琴发呆。
  
  如果非要做点儿什么来转移痛点的话,那么,就先从这儿开始吧。
  
  遥远的少女时代,我总是给自己描绘出这样一副矫情画面:一束光笼罩我,我坐在众人面前拉起那《爱情万岁》,台下的美型男们被我迷倒随风飘荡晕头涨脑。
  
  我不知道现在重拾童年梦想是不是有点晚,但是既然梦想是那样的容易破碎,那么,是不是也可以不分时机的重新憧憬,重新实践起来?
  
  
  我抱着大提琴出现在公司里,因为想下班后去附近的音乐教室试上一节课。公司里的人都围过来,要看一看摸一摸活的大提琴,CICI还偷偷摸摸的告诉我,曾经在夜店和一个在交响乐团拉大提琴的美型男分享过一个极美好的夜晚,美型男光着身子拉大提琴给她听,CICI双眼放光的向我细致描述着,一直说到我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刚坐下,王小贱就凑过来,扔给我一叠资料。
  
   “这两天李可提的要求。”
  
   我翻开看,满纸密密麻麻的“高贵典雅”“别出心裁”跃入我眼帘,我软绵绵的哀叹一声,“这女的真是个……”
  
   “傻逼。”王小贱在隔壁帮我完成了这个句子。
  
   我转头看看王小贱,这个人在我心里的印象虽不至于脱胎换骨,但真的是“别出心裁”了一点点。
  
   下了班,我拖着大提琴去了就在公司附近的音乐教室。一进门我就后悔了,满坑满谷,都只有小朋友们正襟危坐。
  
   小朋友们瞪着一双双大眼睛,像看无头怪物一样看着我。我抱着那把大提琴,进退两难。
  
   站在中央老师模样的女孩子,转身看向我,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真是个美好的姑娘。
  
   美好的姑娘走向我,伸出手,“我是初级班的老师,叫我杉杉就行。”
  
   我吭吭哧哧的说,“那个,杉老师,这班里有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学生么?”
  
   杉杉又露齿一笑,“以前是有的,有个老大爷在这儿学,学的很好,后来突然中风了,就没有再来了,特别可惜。”
  
   我顿时释然了,虽然和小朋友们比起来,我都老到骨头里了;但是和老大爷比起来,我暂时还没有因为中风而辍学的危险。
  
   在小朋友中间坐好后,杉杉抱着琴在我们前方坐下来。
  
   “小朋友们,”杉杉看看我,然后又笑了,“还有大朋友,大家好。”
  
   小朋友们脆生生的一起喊,“老师好!”
  
   我一激灵,差点站起来落荒而逃。
  
   “今天我们要学的是,“认真听你拉出的声音。”大家拿好琴弓,然后看我的手势。”
  
   高高低低的琴弓被举了起来,然后我们都看着杉杉,努力模仿她的手势,将琴弓握紧。
  
   “好,现在我们把琴弓放在琴弦上,随便哪根琴弦都可以。轻轻放好。”
  
   我把琴弓轻轻放在琴弦上。
  
   “然后,我们放松,全身都要放松,只把力气集中在手腕上,然后,我们开始听,什么都不要想,只是仔细听你拉出的声音。”
  
   我深呼吸,然后动作僵硬的,将琴弓放在琴弦上,向后一拽。
  
   整个教室里响起了一片万恶之声,又沉重又嘶哑,让人听了真是能万念俱灰,脑海里出现撒旦和上帝搞一夜情的画面。
  
   杉老师没有被这声音击倒,她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大家知道为什么这声音不好听么?是因为用力的问题,我们把琴弓放在琴弦上以后,首先,你自己要完全的放松下来,当我们拉出琴弓时,不能太用力,但又不能完全松懈,当你把这个力量结合好以后,你拉出来的声音就会非常好听。我们再来试一次,好不好?”
  
   小朋友们开始再次实践,我愣了一拍,恍惚起来。
  
   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完全松懈。
  
   除了拉出完美的声响,这世上,又有什么事不是要按照这个要求去做的呢?
  
   我的恋爱就是谈的这么用力,最后反而奏出了一首无疾而终的三俗大路苦情歌。
  

7月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第十天。
  
   如果分一次手要一个月才能不再阵痛,不再时时都想求他回头,想到他名字时不再心慌手颤,那我已经成功的走过了三分之一的路段。
  
   当然这想法有些乐观,大片大片的人走在路上时,身后拖着的影子都恨不能魂飞魄散,上去问问,其中有一半的人得说,呜呜呜我半年前失了恋。
  
   但我还是有点高兴,毕竟,我从单数撑到了双数,怎么说也是质的飞跃。
  
   意识到这一点,我终于有了点儿小欢乐,这份悲凉的小欢乐带给了隔壁王小贱难得的清净—因为我一上午都没有长吁短叹。
  
   魏依然打来了一个电话,礼貌的询问了我身体好些了没有。我心又一软,多好的爷们儿,可惜不是我的。
  
   这种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我也早就习惯了。从小和妈妈上街,妈妈拉着我的手,夸别人家的孩子:哎呦,多好的孩子,可惜不是我的。
  
   谈恋爱也是,男朋友在街上看见36D翘臀丝袜妹,也会两眼放光的喃喃自语:嘿,这姑娘真牛逼。
  
   温柔聪敏的我,就会一边踢他要害处一边替他把下半句补齐:可惜不是你的。
  
   我走了个不大不小的神儿,刚好魏依然开始在那边说正事:……这么安排你看行么?
  
   我赶紧问:什么?
  
   “小可说,想请你们找人拍一个纪念短片,她想用胶片拍。”
  
   “用胶片拍可很贵啊。”
  
   “没事儿没事儿,关键得把她拍好看。”
  
   “了解。”
  
   “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约见一次?小可她写了个剧本,你能不能找个懂行的人来帮着看看?”
  
   我顿时犹豫了,但是嘴里一个劲儿说好好好。
  
   “那,那你看今天下午你有时间么?”
  
   我心想,这是拿我们服务业者当城管使么,一个电话就火速出现?我心情刚好一点儿,实在不想去见了你们这甜蜜的一对儿后,重新蹲回角落里自怨自艾。
  
   我刚想说,“呦,今儿不行,日程满了。”偏偏此刻,大老王将目光聚焦于我身上,横着个肚子,一路溜溜达达的经过了我们区域,作侧耳倾听状。
  
  于是我只能说,“成,没问题。”
  
   挂了电话我开始着急,到哪儿去找会写剧本的文艺青年啊?于是我鼓足勇气打扰了一下埋头工作中的王小贱,王小贱愁着脸转过头看向我,“干嘛?”
  
   “你认识电影学院的人么?”
  
   王小贱叹了一口气,“黄小仙儿,我是电影学院文学系毕业的,这事儿连扫地大姐都知道。”
  
   看来,电影学院是同性恋圣地这个传闻,不是风中飘着的传说,而是一清二白的事实。
  
  和魏依然两口子谈完,我顿时筋疲力尽,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李可一副职业编剧的模样,把本子发给我们,大面积的“深情一吻”“干柴烈火”“天地交融”看的我那个触目惊心。王小贱更可恨,从看完剧本以后,就一副进了核反应区的模样,不说话不表态,问他什么,他最多用两个字答完:“没准”“可能”“还成”,丫不当公务员,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只能痴痴的指着一段文字咨询李编剧,“您看这儿,“李可和魏依然终于相拥在一起了,这时,天地交融,风起云涌,大片大片的云朵散开,流星雨下了起来……“
  
   李编剧打断我,“特别美好吧?”
  
   我把“美好个JB”这句话费力的咽下去,然后接着说,“呃…..对,是美好,不过关键是,怎么拍呢这么大场面,这流星雨也不是说租就能租到的啊,对吧?”我看向王小贱。
  
   王小贱面无表情,“没错。”
  
   李编剧不高兴了,小脸儿一沉,“你们还专业的呢,连我都知道,这些都可以做特技啊?”
  
   王小贱又在旁边冷静的答复了这个问题:“浪费。”
  
   “钱不是问题,人一辈子才结几次婚呀,该浪费的时候就得浪费。对吧,依然?”
  
   魏依然也传染了王小贱的两个字答复综合症,“嘿嘿。”
  
   我彻底颓了,我想象着这个片子的画面:两个人站在一片京郊的旷野中,饥渴的紧紧相拥,此时,天怒人怨,风呼啸,云飞扬,大片大片的陨石砸下来……
  
   没准儿也挺好看。
  
   送走了魏依然和李可,我坐在沙发上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王小贱还是一脸气定神闲,“不走?”
  
   我被他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说话方式击败了,“不走。”
  
   王小贱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拜拜。”
  
   “回见。”

本来应该是趁胜追击的一天,趁着心情好,回家,洗个澡,喝杯温牛奶,好好睡一觉。但我现在却沮丧的像一条海带,软弱无力的挂在了酒吧的沙发上。
  
  魏依然每次约见,应李可的要求,都是约在城里声色俱佳金碧辉煌的场所,这次也不例外,酒吧里弥漫是各种高级香水聚作一团的混合气息。我坐着的露台,稍微转个身,便能看到故宫大殿的屋檐。
  
  夜色慢慢沉了下来,空气里有一股蠢蠢欲动的生猛味道,但风却吹的很温柔,这是北京的夏天,我和它共处了好几年,但每次换季时它挥手告别我,我都很留恋。
  
  景山街道上,车依次缓缓滑过;老头坐在树下藤椅上,摇着蒲扇,和小卖部俏模样的大妈以夕阳红的方式打情骂俏;姑娘们穿着短裙一脸正气匆匆的沿着路边走过;树木沉默的摆动,发出齐刷刷的声音,那声音真让人心动;云朵此刻真是像李可描述的一样,目的明确的向天际线卷动,然后再层层翻转开。
  
  我心里什么地方变软了,十天前,夏天还是一股欲语还休的模样,但现在已姿态坦然的莅临到了我眼前,我最喜欢夏天,但今年,它来的太匆忙,我根本无暇好好看一看。
  
  虽然这酒吧里弥漫着一股装腔作势的味道,但我还是伸手加了一杯酒,那价格贵的让我想打12315投诉。
  
  我竭力不想看向视野里最美好的风景—故宫,但喝完酒,我终于鼓起勇气正视它了。
  
  
  故宫。
  下雪的故宫最好看。
  
  我只去过一次,是和他一起。
  
  那也是多年前,故宫一片白色,令建筑群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我们两个人说情话说到清晨,却还是死死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想要回家,眼睁睁的看着天亮起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说,去哪儿再走走吧?
  
  我们就到了故宫,两个人穿的一个赛一个的单薄,是那天的第一批游客。有那么半个小时,整个故宫里只有我们,我们突然失声了,谁都不再说话,在一片白茫茫里,紧紧的拉着对方的手,冻得哆哆嗦嗦,一路张望着身后留下的脚印。
  
  那一刻我们被自己制造出的硕大的感动淹没了。
  
  雪地里他说,黄小仙儿,冷不冷?
  
  我牙齿打颤,大声嚷:不冷!心里暖活。
  
  他用大衣裹住我,在我耳朵旁边轻声说,“黄小仙儿,我爱你。”
  
  我到现在还能感觉的那一刻,他嘴里的热气吹在我耳边,我的头发摩擦着他的脸,他说完那句话后,这片雪地,雪地上那气势浩大的建筑,屋檐下的挂钟,都随着我,一起荡漾了起来。
  
  往昔这么历历在目。“人非”已是现实,但“物是”也带给我扼住呼吸的痛。
  不知不觉间,我就喝多了,两个现实摆在我面前,一个是掏光钱包,一个是酒后失态。
  
  我想满酒吧乱跑,我想做民意调查,我想跑到那些西装笔挺神色正经一口一口喝着马丁尼的中老年人面前,问他们,现在你们还害怕么?穿上了几万块一身的名牌盔甲,会让你们免受伤害么?我想问那些浑身香气四溢眼神飘忽不定一笑便整整齐齐露出28颗小白牙的姑娘们,现在让你们坐在一个北京男孩的自行车后满胡同肆意游荡,你们还愿意么?怎么才能进化成今天这幅无坚不摧的模样的?
  
  我什么都没做,心潮虽然澎湃,但周身已经没了力气,我只能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傻笑,看着四周的景物飞速旋转,一直转到我头晕眼花,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恍惚间,我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黄小仙儿,有个事我得跟你再确定一下……
  
  我大声嚷嚷:你是谁?
  
  那边短暂沉默了一下,“我是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王小贱!”
  
  “……对,就是我。”
  
  “啊!你不说两个字了!不说两个字了!改三个字了!……”
  
  “黄小仙儿,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跟你说,我也喜欢说三个字,“给我滚”,“你妈逼”,“狗男女”……都是三个字……”
  
  “你在哪儿呢?”
  
  “我在哪儿?我能去哪儿?我一直都没走啊,我不动,我就站在原地啊,先走的人他妈的不是我,好吗?
  
  电话挂断了。
  
  我的倾诉欲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活生生的扼杀在了喉咙里。
  
  我被服务生摇醒,他的脸忽远忽近,声音很飘忽,“小姐,你看需不需要找个人送你回家?”
  
  我迷迷糊糊的说,“送我回家?谁?这么好心,你么?”
  
  服务生尴尬的笑了一下,“您现在还能打电话么?叫您朋友来接您吧。”
  
  我动作迟缓的拿过手机,翻着通话纪录,“……王小贱……他不行,他是GAY,你是GAY么?你要是GAY我把他介绍给你……大老王……也不行,这是我老板……魏依然……唉,真可惜,找了那么个傻逼媳妇儿…….”
  
  服务生站在我对面,就算是醉着酒,我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可是我还是不能自控的拿着手机,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念叨。
  
  一直念到他的名字,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服务生可能观察到了我复杂的神情,在我愣神的时候,把手机拿了过去,拨通了那个电话。
  
  我又陷入天旋地转中,耳边模模糊糊的有人在说话,“喂,您好,您的朋友有点喝多了,现在在我们店里……嗯,地址是…….”
  

我眼前出现了那张脸,一片模糊里,唯有这张脸最清晰,单眼皮,嘴唇薄而锋利,眼角有笑纹,是我花了那么多年时间,细细揣摩过的一张脸。
    
    这张脸上,最极致的笑我见过,咬牙切齿的恨我见过,绵长无边的眷恋,我也见过。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我从没想象过的。
    
    以歉意打底,上面覆盖着一层稀薄的关心,但中坚力量,却是厚厚实实的“事不关己”的冷漠,他脸上出现的,是这样的一种表情。
    
    他俯视着我,我竭尽全力的看着他。
    
    我太想念这个人,这十天,就算不是朝思暮想,也是那种拼命摇头妄图将他的影像甩出去,但脑浆散尽他的脸依然清晰可见的那种想念。
    
    他俯视着我,我在酒精的驱使下,弥漫出一股侥幸的心情,所有的变化都是幻觉,其实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在这一刻,这一秒钟,你看我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的。
    
    我笑了起来,控制不住的笑,我轻声跟他打招呼,我说,嘿,你来了。
    
    我指着故宫给他看,看,故宫。
    
    我笑着问他,我们去故宫吧?
    
    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角。他一动不动。
    
    我伸手触了触他的脸颊。他无动于衷。
    
    我鼓起勇气开口说:你说句话吧。
    
    他看着我眼睛,四目相对的距离里,再没有对流的火花。
    
    他说: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我等的不是这样一句话。
    
    走出酒吧,被风一吹,我突然清醒了。
    
    我他妈的干什么呢?
    
    我艰难的开口,说,“我没想要麻烦你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站在原地,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看我,看着面前的街道,“你不是那种会给别人台阶下的人。”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他突然激动了,“黄小仙儿,真不明白么?我们两个人是一不小心才走到这一步的?你仔细想想,在一起这么多年,每次吵架,都是你把话说绝了,一个脏字都不带,杀伤力却大的让我想去撞墙一了百了,吵完之后,你舒服了,想没想过我的感受?每次都是我自己舔着脸跟狗一样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你永远趾高气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一段楼梯,我已经灰头土脸的走到最下面了,你还站在最高的地方,我站在这下面,仰视你,仰视的我脖子都断了,可是你从来没想过,全天下的人,难道就只有你有自尊心么?我要不然就一辈子仰头看着你,或者干干脆脆的转过身带着我的自尊心接着往前走。你是变不了了,你那个庞大的自尊心,谁都抵抗不了;但我不一样,小仙儿,我得往前走。说这么多,你明白了么?”
    
    我还是不明白。
    
    一阵沉默,我在心里组织着各种各样能打破沉默的语言,但最后从我嘴里冒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自己能回家了,你走吧。”
    
    我们两个人,中间相隔一米远,唯一的交流就是这要人命的沉默。
    
    终于,他挥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打开车门,靠在车边,“那我先走了。”
    
    我机械的说,“好”,然后真的不由自主的,又微微仰起了头。
    
    他俯身钻进车里,车缓缓向前开动。
    
    深夜里一片寂静的景山街道上,我看着出租车在我视线里越变越小。
    
    我突然明白了他刚刚说的话。
    
    我追了上去,跑的飞快。
    
    我要追上那辆车,我有话要跟他说。我要问他,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不可以在下面,再等我片刻?我令你没有尊严的一步步走了下去,为了惩罚我,我甚至愿意一路滚到你脚边,从此和你平起平坐,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前路太险恶,世上这么多人,唯有你是令我有安全感的伴侣,请不要就这么放弃我,请你别放弃我。
    
    我一定要对他说。
    
    我不再要那一击即碎的自尊,我的自信也全部是空穴来风,我能让你看到我现在又多卑微,你能不能原谅我?
    
    求你原谅我。
    
    我一路追,一路拼命的喊着停车,眼泪大剂量的流着,我知道,我像个疯子,这不是我本意,但我无能为力。
    
    前面有个红灯,出租车缓缓停下来了。
    
    我看到了希望,于是更加奋力的向前跑去,可就在这时,有人自身后抓住了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拽住了,我猛一趔趄,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我愤怒的转过身,看到了一脸平静的紧抓着我胳膊的王小贱。
    
    我拼命挣脱他的手,连哭带嚷:放开我!没时间了,你丫放开我!……”
    
    王小贱松开了我肩膀,但我还没来得及接着追,他突然一反手,实实在在的,干脆利落的,抽了我一个耳光。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
    
    激流的血脉也一下子暂停流动了片刻。
    
    王小贱冷静的盯着我,然后轻声问道,“醒了么?”
    
    
    我能听到万籁俱静的宇宙里,一辆出租车缓缓驶去的声音,那声音消失的钝重而缓慢,那声音彻底湮灭在一个我永远都无法进入的黑洞中。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终于止住了失控的痛哭,看着王小贱,轻声说,“谢谢。”
    
    尤瑟纳尔说过一句我一直觉得无比刻薄但又无比精准的话: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此刻我突然意识到,即便肮脏,余下的一生,我也需要这自尊心的如影相随。

7月7日 星期四 晴 热
  
   李可一脸怒容的坐在我们面前,小嘴一张,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魏依然不同意拍短片,我们吵了一晚上,我难过的要死了。”
  
  我酒劲儿还没消,王小贱更是困得哈欠连天,我们两个人都对她的没头没脑的抱怨做不出任何反馈。
  
   王小贱在昨天打完我一个耳光后,自己也沉默了。我们两个人在街上站了半天,然后各自打车回了家。
  
  我躺倒在床上,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疲惫感劈头盖脸袭来,很快便睡着了。
  
  凌晨六点半,我和王小贱分别接到了这位小姐的电话,电话里,李小姐语气异常惊悚,我和王小贱各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候,火速出现在快打烊的鹿港小镇里时,听到的是这样古怪的几句话。
  
   “你们得帮我,你们是专业人士,短片我必须得拍,我要放给朋友看的,想到这件事情确定不下来,我根本没办法睡觉的呀。”
  
   我看着李可,仔细琢磨着眼前这个姑娘,她是疯了吗?是刚刚在唐会里跳舞被人下药了吗?
  
   “要是你们帮不到我的忙,我只好换别的公司去做了。”
  
   我心里一惊,刚想说,“啊别别别,要是大老王知道了我们会被他一掌劈死的……
  
   话还没说出口,王小贱开口了,说道,“随您便。”
  
   李可一愣,“你说什么?”
  
   王小贱脸色凝重的像是在参加葬礼,眼神涣散,他冷静的重复了一遍:我说,“随您便。”
  
   李可一副受到了非礼的表情,“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告诉你我们是什么态度,李小姐,你和魏先生意见不和,那就打完架以后,再统一出一个结果来告诉我们,劝架这事儿,首先我们干不了,其次我们没这个义务。6点多被你叫起来听你说这些话,我们就当是听陌生人发牢骚了,出了这个门,我绝对把这事儿留在这儿。您明白了么?我们公司是在赚你们的钱,但不代表我们两个人就得24小时随时恭候你使唤,我们是有上班时间的。”
  
   王小贱一个字一个字,说的那叫一个慢条斯理深入浅出,李可的脸色呈现出一个渐变的过程,绯红深红猪红色,我也被激荡了,因为我突然发现王小贱的刻薄真是和我不相上下同出一辙。
  
   李可坐在那儿,脸红的像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头上噗噗的冒着蒸汽。
  
   王小贱站起来说,“小仙儿走吧,回去补个觉。”
  
   我愣着神,半张着嘴,跟着王小贱站起来,王小贱冲着李可微微一俯身,
  “临走劝您一句,干这行儿有几年了,临结婚两口子突然谈蹦了的情况,我遇到过不止一回,男的被那些二百五要求逼的反了悔,女的悔不当初拼命在后边儿追,这种结果可真是一点儿都不童话。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前车之鉴,跟你分享一下。回见,李小姐。”
  
   王小贱转身走出门,连背影都不卑不亢,我横生出感叹,这人可真是个百里挑一的高品质贱人。
  
   我跟着王小贱屁股后面走出鹿港,天气还没热起来,空气有一股久违的凉爽。鹿港小镇旁,后宫和唐会的霓虹灯灭掉以后,在光天化日下看起来一脸疲态。有三个小姑娘一身短打,脸上带着褪了色的烟熏妆,神色恍惚的坐在马路边上,三个人轮流抽着一根烟。
  
   王小贱转过头来说,“去吃个早点?”
  
   虽然我这单活儿就这么鸡飞蛋打了,但心里却感觉无比轻松愉快。
  
   “走着啊,去哪儿?”
  
   “我知道有一豆汁儿店,特地道。”
  
   “我不去,我干嘛一大早喝臭烘烘的玩意儿啊?”
  
   “那你就喝杂碎汤呗。”
  
   “凭什么啊?大早起的,我就跟羊下水过不去?”
  
   “……我看你是酒醒了。”
  
   “不光酒醒了,我记忆也恢复了,你丫凭什么抽我一大耳光?”
  
   “……你哪儿那么多凭什么啊?”
  
   我和王小贱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拌着嘴,一边沿着马路边向前溜达。
  
   天渐渐热起来了。
  
   坐在早点摊上,我看着王小贱埋头吃饭的样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餐了,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买个面包就着淡若白开水的豆浆,对着电脑匆匆忙忙咽进肚子里。而这种坐在路边,把脸埋在热气里一口一口喝豆腐脑的日子,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往昔了。
  
  我自然而然的回忆起那些和他熬夜刷通宵,大冬天坐在路边吃油条喝豆腐脑的早上,抓着油条的手不出一会就冻僵了,但还是会一路满足的傻笑。胃里吸收的热量很妥帖,那样的早晨沉甸甸的充满质感。
  
  回忆,回忆,若是没有它就什么都好办了,这世界该变得多么轻快明晰。
  
  我还没来得及重新堕落回这泥潭里,王小贱又开始骚扰我了。
  
  “黄小仙儿,”他把冒着恶臭的豆汁儿推到我鼻子底下,“喝点儿啊。”
  
  “我不,你快拿走,快拿走,不然我吐在你脸上。”
  
  “喝点儿,解酒的。”
  
  “快拿走!你这个恶心的人。”
  
  “你能喝下一口,我给你十块钱。”
  
  “你丫怎么把我想的那么物质……”
  
  “十五。”
  
  “滚,千金难买我一吐,我知道你想看我笑话。”
  
  “三十!”
  
  ……我动心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那碗暗绿色的冒着幽怨臭气的东西,然后喝下了去了一口。
  那被诅咒了的味道,在我嘴里四处弥漫开,我真好奇,给人以这种味觉感受的东西,到底是凭什么跻身于餐桌上的呢?
  
  王小贱的低级趣味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你得咽下去,快快快,一咬牙一闭眼的事儿。”
  
  我还是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和勇气,去驱使我把那一口豆汁咽下去,我站起来,转身,冲向了离我最近的墙角,身后,王小贱快乐的嚷嚷着:“你跑远点儿吐哎,这儿这么多小朋友…….”
  
   7月8日 星期五 晴 热
  
  我正准备把李可他们这个单从电脑里彻底删掉,魏依然打来了一个电话。我还没来得假惺惺的客套,魏依然却在那边儿先给我道歉了。
  
  “黄小姐你别介意,小可她就是那样一个人,说起话来没心没肺的。”
  
  “别别别,别这么说,她没有我们这边儿王一扬没心没肺,(查了公司的通讯录以后,我终于知道王小贱的芳名了。)
  
  王小贱很不满,椅子一转冲着我嚷嚷,“嘿!”
  
  我空出一只手,丢过去一个纸巾盒,正中他面门。
  
  “魏先生,这次合作没成功,真是很抱歉,不过还是祝你们能有一个顺利的婚礼。”
  
  “你不想负责我们的婚礼了?”
  
  我顿时震惊了,“李小姐还想让我们负责她的婚礼?”
  
  “呃,是我还想让你们负责这个婚礼,你和王先生合作的挺默契的,有问题也能提出来,我想让你们来办这个婚礼。”
  
  我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在便条纸上写,“他们还要我们负责婚礼!!!”然后举着便条纸戳在了王小贱面前。
  
  王小贱也很无力的沉默了。
  
  “这样吧?黄小姐,你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想带你看一下我准备办婚礼的现场。今天只有我,李可不来。”
  
  我想了想,然后答应了。
  
  魏依然要来接我,我说不用了。心想着,不就是王府万豪希尔顿的几个宴会大厅么,我实在太轻车熟路了。
  
  结果,按照魏依然给我的地址,我一路寻觅,2号线换5号线换13号线,长途跋涉后,我灰头土脸的钻出霍营城铁站时,发现四下里一片荒凉,寸草不生,视线可及之处,不是拆迁中的小村子就是待建中的工地现场。我心里一凉,魏依然莫不是来替李可报仇的?因为王小贱的一时的口舌之快,组团来XX我的东北大哥们,可能就潜伏在不远处的那辆面包车里,正拿着我照片指认我。
  
  
  我正准备拔腿就跑的时候,魏依然在不远处冲我招招手,他身后的木牌子上写着:东坡岭森林公园。
  
  我往他身后看了看,几颗枯树,一片野花,居然也好意思号称是森林公园,我顿时都替承载着这个名号的那块木牌子害臊起来。
  
  “难找吧?这地儿?”
  
  我勉强一笑,“还成,还成,这儿是河北了吧?”
  
  魏依然说,“别看外边儿荒凉,往里走,有片儿特别好的地方。”
  
  我跟着他往里走,心里想着,除非您往里走五分钟,就一步跨进了普吉岛,否则李小姐发了失心疯,才愿意跟你来这种荒山野岭里结婚呢。
  
  沿着小路往前走了没多久,视线若然开朗,我顿时惊艳了。
  
  面前是一片大面积的草坪,不是宾馆后院或是街心小花园里的那种小眉小眼的花园。视线可及之处,满眼全是大面积的绿色,绿色之中,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那种野花是白色的,开得很肆意很张扬,显出一派豁然大度的高姿态。草坪上没有那种装腔作势的白色阳伞和椅子,而是一排排带蓝色靠背的铁皮座位,上面的蓝色油漆已经被磨得星星点点,看起来非常亲切可人。草坪前方,是一个水泥砌成的舞台,舞台上空无一物。
  
  这地方真梦幻,是我的世界里的那种很简单的梦幻,在这儿结婚,你闻不到虚情假意和前途莫测的味道。
  
  我看向魏依然,然后笑一笑,“这地方真好。”
  
  “是吧?走,我们过去坐。”
  
  我和魏依然走到一排排的座椅之间,挑中其中一排,坐下来。
  
  “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魏依然指了指身后,“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住在这后面的村子里。”
  
  我虽然没表达,但是很惊讶。魏依然难道不是裹着羽毛毯子出生的么?
  
  魏依然知道我在惊讶什么,“黄小姐,我前几年,也是半夜会被客户叫醒,然后去KTV里陪他们喝酒的人,所以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
  
  八卦的我想接着往下问,但是那未免太冒昧。但我已经能想象到,魏依然在这出戏里,是个什么角色。有人出身贫寒,家世微薄,但却长着一张百年一遇的高贵的脸,五官和举止,时时会让人觉得,就算他此刻落魄,但随时一个小机会,都会令他飞黄腾达起来。
  
  而这样的人,最常遇到的,是来自女贵人给他们的机会。
  
  想想那个矫情指数爆灯的李可,和时时保持微笑的魏依然,我顿时觉得,这搭配合理了起来。
  
  也无可非议,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对任何形式的成功经历,都保持态度中立。
  
  大老王说过,脸上时刻挂着笑的人,大概只分两类,一类是生活平静到令他们无欲无求,而另一类大概是生活里充满太多变数,这变数令他们提不起任何欲望也不敢多奢求。
  
  成语“鸡同鸭讲”,在今天应该解释成,希望遇到大款的发廊妹和被富婆包养中的小白脸擦出了爱的火花,这种混乱的资源配置,才让我觉得可悲。
  
  魏依然开始讲他的想法,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做,那真是一个很温暖的婚礼。
  
  “我一直想把那个水泥台子刷成白色的,以前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是。水泥台子后面放个幕布,后面放一个放映机,放老电影。搭一些彩灯,一直延到那边的小路上。不用那么奢华,简单一点儿,但是能让大家真心实意的祝福我们就行。”
  
  我点点头,说不错。心里想,李可那么虚荣的性格,怎么可能接受她的婚礼上没有闪光灯没有衣香鬓影没有一大批侍女和三等公民齐齐俯身对她高呼:公主万岁?
  
  “黄小姐做了这么多年,想过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的么?”
  
  魏依然轻轻松松的一个问题,却深深戳进我的痛处。
  
  我和他,多年前水深火热的一个好片刻里,也曾实实在在的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他问我,你想要我怎么跟你求婚?
  
  我开玩笑的说,对我这种创意型人才来说,你的求婚方式一定得剑走偏锋别出心裁才行。”
  
  他搂着我说,“求您指点我一下,我付按分钟付咨询费。”
  
  我说,“好吧,首先,您得先去买一戒指,依照钻石尺寸来看呢,特别大的,允许是假钻,但三年内得保证不掉色;要是肉眼看不见灰尘大小的钻,那您可得保真。”
  
  “成,没问题,从今天开始你包养我吧,我把工资全攒起来,给你买大钻戒。”
  
  “求婚方式呢,你去尼姑庵,让里面最老的尼姑手里捧着你的大钻戒,然后我出现了,老尼姑身后站着的弟子们就对我齐声嚷嚷,姑娘!嫁给他吧!以免步我们后尘。”
  
  他愣了三秒钟,然后笑着从床边跌落在地上,一边喊痛一边说,“黄小仙儿,你太恶毒了太恶毒了。”
  
  他重新爬上床,我躺在他肚子上,他摸着我头发,说,“我其实也有一个方案的。”
  
  “是么?说来听听,让专业人士给你点儿意见。”
  
  “我带你去海里潜水,潜到最下面时,我左手掏出戒指,右手掐住你氧气管子,然后问你同不同意。不同意?那我就一直掐着氧气管子。”
  
  这次换我震惊了,愣了半天我才开口说话,“乌龟找王八,臭鱼找烂虾,这话放咱俩身上多贴切啊。还是劳动人民有智慧。”
  
  但是这时年,连臭鱼烂虾的组合,都有人来插上一腿。
  
  我在别人的结婚场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魏依然开口问,“黄小姐,没事儿吧?”
  
  我点点头。
  
  既然所有曾经倍加珍惜的回忆,现在想起来都已难辨真假。那么傻站在原地,保不齐什么时候人潮涌动我就瞬间被踩在了脚底。
  
  告诫自己,驱赶自己往前走的每一分钟里,我都在对那些将要被我藏进记忆深渊中的往昔说,对不起,不是我不留恋。而是代价昂贵,我负担不起。
  
  坐在这一片清朗的空旷里,我第一次有勇气,开始期待那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心情。
  


   7月9日 星期六 晴
    
     前两天我到了公司,坐好以后,王小贱上下扫视我半天,然后露出一脸不齿,想说什么,但被我灼灼的目光瞪回去了。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王小贱呈现出一个坐立难安的状态,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过身来皱着一张脸冲我说,“黄小仙儿,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坐在一只大号的茄子旁边工作。”
    
     我一愣,然后问道,“你丫说什么呢?”
    
     王小贱指一指我,“您自己低头看看。”
    
     我低头一看,羞耻感真是迎面扑来,我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背心,背心上还印着巴巴爸爸。而下面穿着的皱皱巴巴的棉布长裤,居然也是紫色的。球鞋更是点睛之笔,紫中微微泛黑。
    
     睡醒后,我挑离我手旁最近的一身儿衣服火速套上就走,根本没想到,阴差阳错,我居然穿了这么一身闪耀的装备。
    
     我不好意思的看着王小贱,王小贱也是无力回天,“你自己选吧,是把上半身脱了,还是把下半身脱了?”
    
     要我选,我还是选脱了下半身,因为那平坦的上半身一露出来,我更无颜面对世人。
    
     “你就不能好好整理整理衣柜,挑出几件穿出来不让人笑话的衣服么?”
    
    因为明白自己的潜质,再怎么装扮也和“锦上添花”有些距离,所以我的衣服都是用来御寒和遮丑的,我的人生就是个“基本款”的人生,所以衣服也都用不着什么设计。
    
    而我那个衣柜,从分手后,就被我拉上了警戒线,轻易都绕着它走。迟迟鼓不起勇气打开它,是因为件件衣服上,都有回忆。
    
    今天睡醒以后,我看着自己那条历经风霜的红色运动裤,和已经穿过一轮儿的七八件师奶款T恤衫,终于决定,打开衣柜的大门,就算会被吸进回忆的黑洞里,我也得把能穿的存货整理出来。
    
    打开衣柜,我看见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块块小墓碑。
    
    这件红色的薄外套,样子古怪不说,摸起来也是滑中微微有些扎手,触感让人毛骨悚然,但是,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大一寒假,我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在KTV里勇敢的唱了一首王菲的《光之翼》,这么不留退路的自爆短处,是因为一个还带着牙箍,牙箍里残留着香菜叶子的猥琐小伙,百无聊赖中一直在伺机勾搭我,为了让他认识到人生无常,软柿子般的姑娘也有力气大声嚷嚷,我便一把抢过麦克风肆无忌惮的唱了起来,唱完以后,猥琐小伙去了厕所,打牌的人们双膝颤抖目瞪口呆,全场的一片寂静中,只有他笑着看着我。
    
    
    后来他对我说,“别人肯定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但在我眼里,你是穿着一件红色战衣,闪闪发光,五音不准的摇滚巨星。”
    
    我把这件衣服叠好,放在了脚旁的袋子里。
    
    这件白色的大衣,冬天穿太冷,春天穿太热,生命期只有冬末春初那么短暂的几天,就是那样的一个季节,我和他第一次约会,我穿着这件衣服,和他一半尴尬一半忐忑的沿着国子监那条街,从头走到尾,我很激动,但不知道如何表达,所以一路沉默的看着他;他滔滔不绝,从小学得过雏鹰奖章讲到中学和哥们玩闹时不慎被爆过菊花。初春北京的夜晚,乍暖还寒,我冻得发抖,得紧紧闭着嘴才能不让牙齿相互摩擦,他走到孔庙前,在一盏灯下点了根烟,我指着他身后笑起来,他转过头去看,朱红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禁止吸烟”。他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我隔着烟雾,挟着无法启齿的感动看着他,他说,“我们走回学校吧?”我腿一软,但却声音温柔的说,好呀。
    
    这条长裙,花色杂乱到让人无法形容,但那时我仗着年纪小,常常穿着它,和他在校园里四处瞎溜达,全程都趾高气昂的手牵着手。他曾提出过申请,“宝贝儿,你换条素净点儿裙子穿行么,每次看到你这裙子我都觉得快中暑了。”我无情的驳回了他的要求,因为在他身旁时,不让自己艳丽到甜腻,便不足以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
    
    这一件件流水线商品,却横生出这么多关于过往的记忆,每拿起一件,都会想起刚买下它时,兴致勃勃的穿着它去与他会面时的心情,我装扮好自己,坐到他面前,跟他轻声说,嗨。他说,你今天真漂亮。我指着衣服说,是它们的功劳。
    
    这些年下来,新衣服被洗的褪了色走了形,但好歹还在;而新恋情,却被放进了染缸中,被生硬的一染再染,直到我再也认不出来。
    
    不知不觉间,地上已装满了几个袋子,我坐在它们中间,沉默了一支烟的功夫,算作默哀。然后,我拎着这些袋子,打开门,坐电梯,走到小区的垃圾桶旁,把它们一一扔进了筒里。
    
    旧人说走便走,背影潇洒,生怕稍一回首便化作了盐柱,所以就算留恋,都不会再回头;而这些旧物,在整个过程中见证了那么多的好片刻,自己没有行动力,全凭我来决定它们的去留。回忆是病毒,附着在这些衣服上,我若是不狠心把它们抛弃,稍不留神,那些病毒便渗进皮肤融入血液一路高奏凯歌直通大脑,大脑反应不过来,便会让心跟着一起负担,于是我整个人,便会再次陷入自怜自艾的死机状态。
    
    你可以说,至于么,除了被当做遗物,它们首先是钱,何必这么看不开,不过是失个恋。
    
    是的,好多事都不至于,杀人头点地,不过落下一个碗大的疤,就算地球爆炸,对外星人来说,也就只是一场壮观的免费烟花。
    
    可你若此刻从宇宙俯身看下来,穿过与云层混做一团的感恩和怨念,看向如灰尘般大小的我,我正将这些衣服扔掉,然后拍拍手,转身走开,没有回头,你看见了么,我在笑,那是因为我终于舍得干净利落的向前走,这是我此刻能做到的,第一步。
    
    
    回到家,我把自己晾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衣柜发呆。这时,手机响起来,我拿起来一看,一股气血瞬时涌进了大脑中。
    
    是闺蜜发来的,她想约我见一面。
    
    我拿着手机,心里一阵慌张,慌张中又夹杂着大剂量的恨。我双手颤抖,但居然还是按下了这样几个字,“好啊,就明天吧。哪儿见?”


   7月10日 星期日 闷热
  
  《三言二拍》里,有一个让人很伤感的故事。杭州草桥下,有一个卖冬瓜的人,这人有一种能让自己魂魄出窍的能力,每天,他靠着床睡着,然后派自己的魂魄出门去照顾生意。一天,魂魄在路上买了几片晒干的咸鱼,托邻居拿回家里,妻子从邻居手里结果咸鱼,哭笑不得,就用鱼干一个劲儿的打卖冬瓜的人的头,嘴里说,死人,又拿我来取乐。
  
  魂魄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后,发现自己真身的头上,沾满了咸鱼的污垢,魂魄徘徊在床前,因那污垢,而无法靠近自己的身体,最后,魂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身渐渐发冷僵硬,魂魄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大哭着离开。
  
  知道了闺蜜的所作所为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就是那个卖冬瓜的人的真身。你一时兴起搞死了我,别不信,你从此也便成了孤魂野鬼。
  
  我和闺蜜一直互为真身和魂魄,从小到大,旁人眼里,我们两人都是一朵邪恶复杂毒刺多多的双生花,我们曾经是对方的安全底线,全天下的人被得罪光了,在彼此身上依旧能看到鼓励的笑脸。
  
  但我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用食物打比方的话,我是水煮鱼,她是冬阴功汤,一样的辣,但她的味道更阴柔后劲儿更悠长。
  
  这么多年,只会打短平快战役的我,和喜欢一鸣惊人的她,一路前行,并肩作战,从未想过,队友,有一天会变作对手,这形势变化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上午,她发来一个短信,问能不能约在我们大学时常去的小饭馆兼咖啡店里见。
  
  我立刻看出了她的目的,这人要打温情牌,大学四年里,我们最熟悉的不是系里的老师和同学,而是这家店的当日套餐和好脾气的店老板。
  
  但是没用,想必她也知道,事已至此,今天我就算是去监狱里探望她,随身携带的同情心也会少的可怜。
  
  我推门进去,她坐在我们的老位置上,看上去整个人很淡定,但她只是长了这样一张脸,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战战兢兢翻天覆地了。
  
  我在她对面坐下,心里涌出的不是愤怒或是恨意,而是深深的不解,想用桌上的冰水一头泼在她脸上,然后问,你丫至不至于?世上这么多男人,你至不至于拿我手上的这个人,来证明你的女性魅力?
  
  她张了张嘴,但却打不出招呼。服务生走过来,给我端上了一杯麦茶。
  
  我喝不了咖啡,只要喝一口,皮肤就会从上到下泛起一片红斑。这个奇怪的毛病,认识的人里,包括我爸妈和那个负心汉,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我也了解她喝咖啡既放糖又放奶,且一放起来就没度量,一定要把一杯黑咖啡搞白了,仿佛才心安。我多少次笑话过她这不够彻底的装腔作势。
  
  无话可说,我们都很恍惚很沉默,两个人齐齐看向窗外,不远处的网球场上,穿着短裙的女学生们嘻嘻哈哈的围住教练开着玩笑,那相貌猥琐的怪叔叔教练面庞潮红从头到脚都是血脉喷张。
  
  网球场边上,两个女孩凑在一起,怀里抱着拍子,带着旁观者的神色,精力旺盛的观察着四周,不时发出一阵在我听来缓慢而失真的笑声。
  
  我和她那时候也是,觉得什么都好笑,路人在地上摔倒好笑,打嗝打的止不住好笑,为了爱情要死要活,好像更好笑。
  
  自玻璃的反光中,我看到她在偷偷看着我,欲言又止,目光揣测。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或许想说自己是真爱他,两个人天雷勾动地火,肉欲战胜良知,我如果那一刻站在她的位置上,一定也会屈服于本能选择那么做。
  
  我打破沉默,抬头看向她,“说说吧。”
  
  她一惊,“说什么?”
  
  还能说他妈的什么?说说最近我们该去哪儿过夜生活?聊一聊哪儿有便宜的外贸尾货?我现在能跟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里热情的询问着:你丫是被自己的罪恶感折磨成傻逼了吗?
  
  她酝酿半天,然后开口了,“小仙儿,对不起。”
  
  我开始变得出奇的愤怒了。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甩手摔在地上,一声脆响,玻璃杯当即魂飞魄散。
  
  老板在柜台里探出头看了看,发觉了气场的诡异,便默不作声的重新缩回了柜台里。
  
  我看着地上杯子的残渣,说,“对不起啊。”
  
  然后抬头看向她,“要是这杯子开口跟我说,没事儿,我原谅你。那我也接受你的对不起。”
  
  她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小仙儿,你别这样。”
  
  我很平静的说,“不想看我这样,你就别挑战我的承重底线。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对不起,你说点儿别的。”
  
  她结结巴巴的说,“要是,要是能让你好过一点儿,那我告诉你,我跟他已经分了,真的,从被你发现以后,我就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我实在是受不了……真的,小仙儿,真的。”
  
  我的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后背微微抖着,她看出了我濒临崩溃的状态,小心翼翼的把桌上剩下的一只杯子从我面前拿开,攥在了手里。
  
  “你想听过跟你说什么?”我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很温柔的问她,“想听我说,好样儿的!真够姐们,为了友谊勇敢的放弃了爱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想听我跟你说,嘿!你丫这次玩过了啊,那家伙可是我准备用来结婚的。可是你说抢就抢,抢了又觉得没意思,地下恋情才够劲爆,被放到桌面上,也就没那么大意思了,仔细想想,算了,不值,我还是回去接着跟黄小仙这个大傻逼玩吧。你是这个意思?”
  
  “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您太有意思了,真的,别再假装自己没有第二个人格了,我连你长了副乳都知道。来吧,你说说,就当这儿是鲁豫有约,您谈谈您的心路历程。”
  
  “你这样我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还要我双手托腮眨着眼睛听你说?”
  
  她被我的刻薄击中了,整个人颓丧的靠在椅子上。
  
  但我早已经被她攻击的溃不成军,坐在她对面的,根本是个没魂魄的真身。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别怪我太刻薄,是你的阴暗成就了我。
  
  “那我不说那些虚话了,我告诉你事实,你别觉得我伤人。黄小仙儿,没错,我就是想证明给你看。”
  
  我愣住了,她要证明什么?
  
  “你运气太好了,黄小仙儿,你自己难道不觉得?我们同样是普通的姑娘,只因为你敢说敢做,就老是能获得的东西比我多,你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你想没想过,是凭什么?你那个温馨幸福的三口之家,那是你的安全区,你在外面折腾的翻天了,也有人能给你留顿饭留杯茶,我有什么?我的底线就是你,可是你很不靠谱,黄小仙,我今天告诉你,作为朋友,你没你自己想象的那么有资格。”
  
  闺蜜的爸妈在她高三的时候离婚了,她跟她爸一起生活,她爸性格很沉默,离婚后就爱上了户外运动,常常闷不吭声,背上包一消失就一个礼拜,一开始闺蜜还会心急火燎的跑着来找我,哭着嚷着要报警,但之后就渐渐习惯了,但父女间的沟通也越来越酷,基本上靠动作和眼神交流。
  
  “你老是想当然,说话不过脑子,把人伤着了,那就伤了呗,反正还有你爸妈,有你那个死心塌地的男朋友,还有我。但我有什么?有一阵我只有你,只能相信你,但是你有的太多了,我最多是备胎,是计划B,是第二选择。你这种一帆风顺,让我觉得很刺眼。”
  
  “所以你决定对他下手?”
  
  “有一年我生日,你和他在青岛旅游赶不回来,你记得你干什么了?你就大大咧咧的打了个电话,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剩下的半个小时里,都在说你和他多甜蜜多甜蜜。我一个人在家,连蛋糕都懒得买,十二点的时候,没人给我发短信,是你那个男朋友,给我发了一条生日快乐。你连想都没想起来!那天晚上,我就想,你太不知好歹了,那我也不用再给你留什么情面。”
  
  坐在她对面,我看着她眼神里是很偏执的恨,那恨让人心寒。
  
  原来这麽多年的情谊,一直是我自己在异想天开。
  
  
  
  我艰难的开口,声音沙哑,“你说那年我在青岛,没给你发祝贺短信,那你还记不记得,回来的时候,我给了你一串22颗贝壳做的项链?那项链上的每一个贝壳,都是我那天晚上,举着手电筒,一颗一颗在沙滩上找来的。项链拿回来,我从来没见你戴过,上次帮你搬家,你指着一袋子杂货,说不要了,让我帮你扔了,那项链就在袋子里面。”
  
  她转移目光,看向了别处。
  
  “你的这个生日,是在四年前,那照你说的,这四年,你一直琢磨着怎么证明你牛逼给我看。好,让我想一想,毕业那天,我们喝多了,就在这小饭馆里,我拉着你的手,哭着说好歹我们还在一起,你也哭着说,是啊,咱们得永远在一起。那么,那天你流的眼泪,还是不是真的?我找不到工作待业在家,饿的一包泡面分三次煮,水煮肉片里的辣椒都能当顿饭吃,不好意思冲他张口,不好意思跟家里要钱,就天天跟你蹭饭,你那时候说,一辈子养我也没问题。你那时候的同情心,还是不是真的?你在酒吧里跟人吵起来,我掀桌子上去跟人打,简直跟泼妇一样,我男朋友上来劝我还冲他嚷嚷:傻逼你丫让开。那时候在旁边坐着看的你,是真害怕,还是兴致勃勃的在旁观?”
  
  她还是不说话,神色复杂。
  
  “真牛逼,姑娘你真牛逼。”我想努力忍住,但声音里带出了哭腔,“我是外冷内热,你是外柔内阴,我们实力太悬殊了。”
  
  “当然也有很好的时候……”她眼眶也红了。
  
  “别,别逼我回忆起好时候。”我打断了她的话。“想起来,我会觉得很恶心。”
  
  我看着她的脸,想起了我们成为朋友的那天。高一,军训第一天,我和她都迟到了,长着一张壁虎脸的教官很酷的指一指墙角,说,“自己去站着吧。”
  我和她乖乖的站在墙角,看着还不熟悉的同学们在大太阳底下被晒的七荤八素,突然觉得自己很因祸得福,我扭头看看她,她正无聊的用脚尖推着脚下的土,我跟她说,嗨,我叫黄小仙儿。她抬起头看着我,傻乎乎的一笑,说,“我好像快中暑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倒了下去。
  
  我站起来,轻声说,“我先走了。”
  
  她呆立在远处,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眼里不是没有歉意的,但我知道那歉意太遥远。
  
  这一离开,再没有什么理由见面,此前的所有知己话和好时光,种种曾经是密友的证据,都将随着我的提前离开统统翻供不算。等到我们七八十岁将死未死的时候,有一天坐在养老院的花园里,被医生护士们随意参观,会不会突然想起对方,继而想起今天的对话。那时候,我或许会觉得,就一生而言,我们此刻的憎恨和误解是多么的主观,本来,本来可以在这花园里,衣着邋遢,头脑混乱,存在感所剩无几,但至少身旁,坐着她,可以三言两语的聊聊天。
  
  但此刻,被恨意驱赶的我,却一定要迈出这离开的第一步,连“再见”两个字,都不齿说出口,只能奢望,有朝一日,九泉下碰到她,可以很平和的说一句,“有空么,一起喝杯茶。”
  
  
  最后,卖冬瓜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身渐渐发冷僵硬,魂魄无能为力,只能大哭着离开。
  
  只能大哭着离开。
  


   7月11日 星期一 暴晒
  
  经历了昨天和闺蜜火花四溅的一役后,今天的我很萎靡,到了公司,就一直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玩祖玛,玩的都快天人合一了。
  
   隔壁的王小贱突然踹了踹我们两个人中间的隔板,我手一抖,打错了一颗球。
  
   “你丫干嘛啊!”我纵身一吼。
  
   “你看!”王小仙平静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不平凡的激动。我凑过去一看,他电脑上有一张十几岁女孩的照片。
  
   女孩长的不好看,确切说,是很不好看。谄媚点形容,就是长相误入歧途版的周迅;刻薄点儿形容,就是用过护肤品的少女版马加爵。我不认识长相让人觉得这么饿的孩子,但是她空荡荡的眼神却让我觉得很熟悉。
  
   “你梦中情人?”我问王小贱,“可以啊,口味很不凡嘛。”
  
   王小贱很兴奋,“认真点儿,你猜这是谁?”
  
   “那,我猜这是你。”我想都没想便说道。
  
   王小贱瞪我一眼,“啪”的把照片关了,“我决定不和你分享我的欢乐了,你散开吧。”
  
   “别别别,求您舍身娱乐我一下,这是谁?”
  
   王小贱重新把照片打开,“这是李可小时候的照片。”
  
  
   我顿时激荡了,云雾层层散开,上帝向我所在的区域播撒下大片大片的欢乐。
  
   传说中的“女大十八变”并不包括,泥鳅眼变成了王心凌眼,披萨饼脸变成了桂纶镁脸,一马平川鼻随着青春期的结束便渐渐高耸起来。
  
   “丫整容了?”我胆战心惊的问。
  
   “她要不是整容,那就是艳鬼上身了。”王小贱说,“而且她名字还换过。”
  
   “啊?她原来叫什么?”
  
   “李艳芬。”
  
   “居然和我家楼下卖鸭脖子的大姐同名。你丫是从哪儿搞来这些猛料的啊?”
  
   “不是要做个电子相册么,里面要有些她大学中学同学给她的祝福什么的,我按照她给的名单去联系她们班同学,结果她人缘有点儿复杂,同学们给我传来的尽是这些玩意儿,还变着法的想要爆猛料。”
  
  我很感慨,归根究底,艳芬妹子换五官没多大用,家里要有钱,应该鼓励她把内脏和脑子都重新换一遍。
  
  我们正兴致勃勃的观摩着这些照片,照片中的女主角,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鹿港小镇一别后,我以为我再没机会听到李小姐那一腔娇嗲中带着乡土气息的山寨台湾话了,但是现在,听着她声音,看着眼前的照片,想着我家楼下卖鸭脖子的大姐,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好圆满。
  
  “黄小姐,你知道我们还是跟你合作了吧?”
  
  因为那天王小贱的不客气,李可终于也抛弃了她那假惺惺的问候语。
  
  “是,魏先生那天带我去看了准备办婚礼的场地,我觉得很不错。”
  
  “是那片荒地么?”
  
  看,我说什么来着。
  
  “布置好了,效果应该很好。”
  
  “依然和你去的?没有别人?小王没去?”李可声音突然戒备起来。
  
  “呃,对,有问题么?”
  
  “…….我今天也想去看看,你过来一趟吧,快点儿,我讨厌等别人。”
  
  我痛快的答应,“好。没问题。”
  
  我和王小贱一路奔波赶到了现场,结果,李小姐还没到。太阳当头照,我和王小贱靠在入口处的牌子上,像两条土狗一样被晒的奄奄一息。
  
  等了半个小时,一辆艳红色mini cooper卷着黄土开进我们视线里,车门缓缓打开,八寸的高跟鞋踏上地面,往上看,小短裙,大V领背心,头发用丝巾包着,超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80年代艳星李艳芬出现在我们面前。
  
  恍惚中,我仿佛闻到了不远处的建筑工地上,民工兄弟肾上腺素急速喷薄而出的味道。我不禁担心起来,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她穿成这样,回头村里的村霸们闻讯而出,强烈要求非礼她,那同样身为女性的我,被非礼了很不值,但如果直接被忽视,我心理上又会觉得很不堪。
  
  王小贱笑呵呵的迎上去,“您这是刚从baby face过来?”
  
  李可摘下墨镜,瞪他一眼,然后朱唇轻启,“这里能开车进去吗?”
  
  我也笑呵呵的回答,“估计不行,那小路还没您车宽呢。”
  
  李可臭着一张脸,“那我怎么办啊?这么晒,路又这么烂,我能忍我的鞋子也不能忍哦。”
  
  我和王小贱对视一眼,咒骂全在不言中。王小贱又说话了,“要不我去村里借辆三轮车?”
  
  李可盯着王小贱看了几秒,然后一转身,钻进车里,拿出一把还带着蕾丝花边的小阳伞,扭着小腰走进了公园里。
  
  
  草坪上,李可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这种又烂又俗气的地方,你们准备怎么办,要我说,根本就应该换地方。”
  
  王小贱咳嗽一声,李可一看他有要说话的迹象,便赶紧开始说重点。
  
  “那你们记一下我的要求。”
  
  王小贱拿出一个文件夹,右手握笔,作倾听状。
  
  “首先,你们得把这些座椅全部重新涂一下,我要粉白色,你们知道什么是粉白色吗?就是猛一看是白色的,但仔细看又微微泛着一点点粉,我一定要那个颜色,你们记下来了吗?”
  
  王小贱认真的看着李可的脸,点点头。
  
  “然后,那个舞台要搭上纱,白色和紫色的,你们要记得几个重点哦,就是:纯洁,高贵,梦幻。这是我的特质,所以也必须是我婚礼的特质。”
  
  王小贱一边在文件夹上记着,一边郑重的点头。
  
  我有点儿纳闷,今天王小贱这人配合的有点儿没底线,我凑过去看了看他手里的文件夹。
  
  我一看,差点笑出来。丫把李可的旧照片打了几张出来,夹在文件夹里,然后对照着真人,在照片上核对整过容的部位。
  
  李可浑然不知,还在一边儿用那张可能也整过的嘴竭力哔哔着:婚礼当天,门口一定要安排人把守,那些村民啊,闲人啊,一个都不许放进来!哎呦好讨厌,我想到要在这些人附近办婚礼我就烦死了…….”
  
  王小贱终于玩累了,把文件夹往我怀里一丢,然后说,“小仙儿你接着记,我去拍点儿照片。”
  
  话刚说完,王小贱一溜烟的跑掉了,把我一个人丢给了李可。
  
  王小贱一离开,李可开始沉默。我站累了,便坐在了长椅上,可是,座椅是铁的,被太阳一晒,都可以直接煎鸡蛋,幸好我穿的是长裤,所以我不动声色的忍住了。
  
  李可被我的平静骗了,她也顺势坐下来,小短裙还遮不住全部的屁股,一坐,更是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肉,她一坐,我听见空气里响起“嘶”的一声。
  
  李可也努力忍着恨,过了半天,她突然开口问,“黄小姐,今天你跟我来,怎么带上了小王呢?”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吗?依然约你,你就自己来,我约你,你就要带个伴?”
  
  我刚勉强反应过来,李可便接着说,“黄小姐,你最近失恋了吧?”
  
  我很惊讶,这个女人在这方面,倒是很冰雪聪明。
  
  “是,我是刚失恋。”我老实承认,“可是我失恋跟工作有关系么?”
  
  李可头微微仰着,眼角向上吊,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你们这些失恋的人哦,离的好远都能闻到你们身上味道,就是那种在冰箱里放了好久的东西的那种味道。我就是想跟你说,黄小姐,我能觉出你对我的敌意,是,我这个人,实在太容易让别人嫉妒了,但我也没办法,老天爷好像就是宠着我。你看,你对我的态度就很不尊重,可是如果有依然在,你就楚楚可怜,居然还瞒着我偷偷跟他见面。我跟你讲哦,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我是个太真实的人,从里到外。我有什么说什么,总之就是提醒你了,黄小姐,要是想接着合作,就不要偷偷背着我,搞什么小把戏。依然那个人很单纯很好骗,可是我不一样哦。”
  
  我啼笑皆非,这一刻真是好荒诞。
  
  我看看不远处的王小贱,他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松鼠,松鼠蹦,他也跟着蹦,一路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跟拍。
  
  我笑了笑,一个路人,有什么能力激怒我。这莫名其妙的怀疑,我就当是笑话,被大力娱乐了一下。
  
  但该还击还是要还击的,我又没义务替老天爷宠着她。
  
  “李小姐,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以后我会和王小贱形影不离。既然你说了别搞什么小把戏,那这事儿我就得跟你沟通了。”
  
  我打开文件夹,把那些照片放在李可眼前。
  
  “那这些照片,您说,我们还用不用放进相册里了?您要求是全面展现你的人生经历,但这一块儿,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李可大惊,脸上血管都快要爆了出来,“谁给你们的!”
  
  我扮出一副知心大姐的模样,“是您大学同学发给我们的,唉,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态,嫉妒,肯定是嫉妒,嫉妒您结婚了。”
  
  李可刚刚熊熊燃烧的气焰,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这同学也活的太不真实了,心态真不好,有可能是刚失恋吧?失恋的人都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我拍拍李可的肩膀,露出一个“让我来抚慰你”的笑。
  
  在我众多的人格中,那个隶属于“邪恶”的人格,在我身后打开了庆祝的香槟,“嘭”的一声,酒喷薄而出,全场响起祝贺我的掌声。
  


  7月12日 星期二 闷热
  
   回公司的车上,我给王小贱声声情并茂的形容了李可看着自己照片时,四周空气产生的化学变化。我睿智淡定的表现赢得了王小贱的大力褒奖,于是他当即决定请我去公司路口那家北京知名的大排档吃炒田螺。
  
  冰啤酒加上刻薄话,我和王小贱不知不觉的就混过去了一个夜晚 我看看手表,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但街面上还是很热闹。
  
  晚风吹得撩人心魄,手旁的路面上刚洒过水,路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我身后光着膀子,肚腩肉堆成一团的老爷们正劝自己媳妇儿多吃点儿饭:“你吃点儿肉啊!你别看这肉肥,可它肥而不腻,就像我,胖而不蠢。”
  
  听着王小贱稀稀溜溜吃着炒田螺的声音,我想起了初中时,我和闺蜜特别讨厌一个装腔作势的学姐。一天晚上,这学姐决定跟自己暗恋了多时的足球队队长表白,我和闺蜜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拎着一袋子从学校门口买的炒田螺,一路尾随师姐进了宿舍旁的小树林里。师姐和足球队队长坐在树丛左侧,我和闺蜜便蹲在树丛右边的死角里。
  
   学姐和队长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尴尬的气氛围绕着两人轻歌曼舞。
  
   我拿起田螺,放在嘴里,然后用力一吸。
  
   那声音和亲嘴的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学姐一惊,四下看看,没发现我们,然后重新坐下,娇羞的说一句,真讨厌。
  
   闺蜜也拿起了田螺,发出生机勃勃的声音。
  
   学姐很纳闷,“哪儿来的声音啊……”
  
   我和闺蜜此起彼伏的吃起来,整个小树林,变成了一片咸湿的林海。
  
   足球队长终于忍不住了,吭吭哧哧的开口说:“蔡,蔡同学,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我想回去了……”
  
   我打断了吃田螺吃到忘乎所以的王小贱,问他,“你觉不觉得吃田螺的口感很像接吻?”
  
   王小贱看看手上的半截田螺的肠子,表情很不堪,“你丫真恶心,我以后接吻该有阴影了。”
  
   “你不觉得像么?”
  
   “根本不像,吃棉花糖比较像接吻,吃下去以后,那种似有还无的口感多让人感到人生虚妄啊,这点和接吻一样。”
  
   “你真纯情,你们的人都不舌吻的吗?”
  
   “舌吻已经不在接吻范围内了,那是肉欲的纠缠。还有,什么叫我们的人?”
  
   我一愣,一不小心,差点逼小贱出了柜,“就你们这些走纯情路线的人嘛。”
  
   王小贱瞪我一眼,继续低头开始吃田螺。
  
   酒瓶林立,睡意盎然的时候,我和王小贱分别打车回了家,趁着酒劲倒头睡去,一整晚都没有做梦。
  
  
   刷牙洗脸,一路奔波到了公司。天气热,加上生活没什么好盼头,只能坐在电脑前一边放空,一边长吁短叹,我眼睁睁的看着“时间”这东西踮着脚尖偷偷摸摸表情欢快的从我身边溜走,可我连伸出脚绊丫一跤的能力都没有。
  
   一片混沌中,王小贱又来找骂了,“黄小仙儿,你特困吧?”
  
   “关你什么事儿,你别来烦我。”
  
   “当然关我事儿了,你的睡意都蔓延到我这边来了。”
  
   “真巧,你的便意也蔓延到我这边儿来了,赶紧去厕所吧您,别跟我哔哔了。”
  
   王小贱语塞了,不一会儿,真的抱着卫生纸去了厕所,他昨天吃小田螺吃的太HI,可是肠道反应慢,今天才跟上他节奏,我看着他一趟一趟穿梭在座位和厕所之间,还趁火打劫高价卖了他一卷卫生纸。
  
   下了班,我抱着大提琴,腆着一张老脸,又坐在了小朋友们中间。课间休息时,我和一个7岁的美型男种子选手聊起了天儿来。
  
   种子选手很不屑的问我:你现在这么老了,还学这个干什么?
  
   我恭恭敬敬的回答人家:活到老学到老啊,你们老师没教你吗?
  
   “可你已经没有童子功了,你考不了音乐学院。我就有童子功。”
  
   “嘿,真棒,你不光有童子身,还有童子功,怎么好事儿都让你赶上了。”
  
   种子选手上下扫视我一圈,面无表情的转身,向不远处的一个短发小萝莉走了过去,彻底把我抛弃了。
  
  
   今天的课程是讲怎么揉弦,好脾气的杉老师一说开始,我就想要大喊想要抓狂想要骂娘,一屋子二十来个小孩,手指头在弦上揉来揉去,拉出来的声音要多扭曲有多扭曲,可这些小聋子还作侧耳倾听享受状,我仰天长叹,祖国的未来们抗噪能力真强。
  
   下了课,小朋友们收拾好东西活蹦乱跳的一哄而散,只留下耳鸣的我,动作迟缓的抱着盒子走出教室。
  
   走廊里,杉杉正跟一个熊壮熊壮的男人说着话,那男人长的庄严威武一脸正气,衬得杉杉更弱不禁风起来。男人严肃的说着什么,杉杉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八卦的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凑上前去听了听,结果,那熊壮的爷们儿,居然是板着一张铁皮面孔,在跟杉杉撒娇,“好嘛好嘛,那我先回家等你去了哦。”
  
  杉老师一脸柔弱但语气凶狠的说,“我不是不让你在我上班时间过来嘛!被开除了你养我啊?”
  
  熊壮男乖乖的走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用胡萝卜大小的的手指头留一个飞吻给杉杉。
  
  我明白杉老师为什么脸上永恒的挂着笑了,那是因为她家里有个外表虎背熊腰内心柔情似水的压力舒缓机。
  
  
   回到家,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然后扔爆米花用嘴接着吃,玩了一个小时以后,我突然意识到,今天这流水账的一天里,我居然有一种很轻松就闯过来了的感受。是的,就是随波逐流,一屁股坐在时针的箭头上,跟着它一圈一圈走,类似那样的一种感受。
  
  是快好了吗?还是麻木了?
  
  生活里不再有惊喜和打击,每天接踵而来的大事小事,我都把他们统称为遭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不再具备任何情感上的意义。
  
  就这样苍白的混下去也不错,睡意来临时,我对自己说。否则,千头万绪,恨事那么多,半梦半醒间,我都不知道该挑哪件事来咬牙切齿才好。
  
   当一整天的奔波,只是为了一夜好眠时,反而不会那么在意床上有没有人可以互道晚安。
  
   我大可以将被子捏成一个人形,然后轻轻在这儿人形被子耳旁说,嘿,晚安。
  
   是,这个人形不会开口说话。
  
   但它同样也不会在我耳畔打呼噜打到天亮吧。
  
   苍白的一天,没起伏没波澜,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安全无害的一天。我希望这样不触痛伤口的日子能多一点,再多一点。你别笑我像咸鱼一样没梦想,重击之下,我的生命体都是坏的了,那梦想还能好吗?
  
   嘿,晚安。
  


   7月13日 星期三 晴转多云
  
  清晨时,我做了一个和他在一起的梦。
  
   梦里,他从身后抱着我,我睡的像仙人掌一样安详。
  
   他在我耳旁轻声说,“小仙儿,小仙儿,起床了。”
  
   我一边将头缩进枕头里,一边伸出五个手指,“五分钟,再睡五分钟。”
  
   他拿开枕头,轻声说,“火车可不能等你五分钟。”
  
   我意志坚定,就好像少了这五分钟的睡眠人生就会变的不完整。我用力拽过枕头,“走开走开!这班火车搭不上,我搭下一班!”
  
   屋顶上悬挂着一个老式风扇,那风扇缓缓摆动,带来一丛一丛的阴影,他开口说,“小仙儿,那我先走了。”
  
   我迷迷糊糊的说,“你先走你先走,我到车站和你见面。”
  
   “那么多人,你不一定能遇见我。”
  
   “别再跟我说话了行么?”我不耐烦的打断他,“见不到就各自回家啊。”
  
   他轻轻松开怀抱着我的双手,起身下床。
  
   我顿时觉得背后一凉。
  
   他穿好衣服,开门,然后停顿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我能感受到他目光落在我背上。
  
   他说,“小仙儿,你会后悔这五分钟的。”
  
   被睡意劫持的我,还在嘴硬,“你快走吧,我这一生里有好多好多个五分钟呢。”
  
   他轻轻撞上门,离开了。
  
   背后的凉意层层蔓延开,我突然清醒了,我想要马上爬起来,跳下床开门,跟他说,等等我。
  
   就这么一挣扎间,我从梦里醒了过来,和梦里一样,房间里只剩我一人,但和那梦稍微不同的是,这房间里,始终只有我一人。
  
   虽然是梦,但醒来的我,依然为那五分钟的睡意懊悔不已。如果能醒来跟着他一起走,那梦会不会长一点,我和他的可能性便能再多一点,即使是梦,也让我那么期待。
  
   从大学到工作,常常都是他来叫我起床,我的睡意太庞大,有时发起起床气来,能煽动起人神共愤的效果。但他都默默担待下来了,清醒过来以后,我也不是不愧疚,但常常都只是说一句“我很困的时候,道德标准也不是醒着的,所以轻易别惹我。”
  
   感情其实是好感情,所以才让我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纠结,如果一开始就是你来我往不失客气的随便玩玩,那分手时一定比蹩脚电影散场,还令人不想多留恋。
  
   我叹口气,跳下床,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出发去上班。
  
  
   在消磨时间方面,我正渐渐向专家水平逼近。继祖玛打通关之后,我又发掘出一款茶余饭后振奋人心的小游戏,叫《粘粘世界》,很雄壮很拉风的背景音乐下,我的任务是把一堆很贱很扯皮的小球堆到烟囱下面,然后烟囱将它们大力吸走,吐出一股黑汤。
  
   每次那些小黑球被我堆的左右摇摆濒临塌陷时,我都会觉得那要倒下来的,仿佛就是我的人际关系。
  
  就是这么一款散发着二百五气质的小游戏,里面却有悲愤,有忐忑,有狂喜,每次打通一关,我的如释重负感就会多一点。所以我常感慨,时至今日,还有能力安抚人心的,再不是一个无邪笑容或一粒百忧解,而是WII和PSP,只有它们还愿意聆听你心声,再无聊的梦想都帮你实现。
  
  下午,我和王小贱带着粉刷工人到了现场,在和山东籍监工大哥描述李可想要的“粉白色”时,山东大哥用一脸茫然回馈了我,我解释来解释去,山东大哥都不得要领,我宣告放弃,拍着山东大哥肩膀说,大哥,粉刷和绘画区别不大,我相信你的艺术感觉,你就按照你的想象力自由发挥吧。
  
  忙了一下午,我和王小贱累到整个人比影子还混沌,返回公司收拾好东西,正想离开时,王小贱叫住我,“晚上同事们要聚会,你来不来?”
  
  我刚想按照惯例摇头说不,但仔细一想,与其回家自己和自己聊天,现在的我还是多参加一些真人实战比较好。
  
  这是我进了这公司以后,第一次参加工作时间外的同事聚会。在不久之前,不夸张的说,我是一出公司大门,就想要装作不认识同事的那种人。
  
  从学校毕业以后,我自然而然的开始待业,简历投了一大堆,但结果都是大公司看不见我,小公司我看不见,空揣着一腔雄壮的表现欲,却只能每天早上对着早间新闻指指点点,就这样待业了小半年,我终于慌了,开始饥不择食起来。后来,闺蜜介绍我到了这家婚礼策划公司,我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败给现实,一直做到今天。
  
  因为怀揣着这样的心态进了公司,所以我一直对同事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我眼里,他们各个都有些来路不明,还总有些让人想不通的怪癖,当然,在大家眼里,我一定也是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家伙,头顶上燃烧着熊熊气焰,其实本身是个没什么内容的空壳子。
  
  今天我勇敢迈出了友善的一步,于是大家也不计前嫌的接纳了我。几杯啤酒下肚,场子很快热了起来,我惊讶的发现,曾经在我眼中和路人一样的各位同事,居然也都是挟着多重人格闯荡江湖的。
  
  那个总是把盒饭热过头的前台36C善良妹,喝过酒以后,整个人立刻变得炯炯有神无比风骚,她挟着胸前的猛料,神色时而甜贱时而妩媚,整张桌子都跟着她摇曳起来。不知道之前是什么情况,反正今天善良妹将进攻目标锁定在了坐在我身边的王小贱身上。眼睁睁的看着她那壮观的胸部在我面前左晃右晃,我吃的东西全都带上了浓缩的悲愤味道。
  
  有阅读障碍症的小可在,大家就不用看菜谱了,只要把菜谱交给他,然后听着他一个个报菜名,选出自己要涮的菜就行。气氛活跃起来以后,小可居然变成了一个结巴,但他结巴的很有技术含量,凡是D和B开头的单词,他就一定卡壳,重复两三遍才能过去,有这么个奇怪的毛病,他却又偏偏喜欢用 “傻逼”,这个形容词,这么一来,每次他一开口骂人,我们便仿佛听到了来自山谷里的回音。
  
  我印象中只会把头埋在抽屉里偷偷抽烟的傻广东仔,喝高兴了以后,给大家表演起了YOYO球,手法娴熟,花样迭出,整个人有型到爆,我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大师”的叫着,请他再多表演些有爱的小花招来激荡我。
  
  广东仔顶着众人的欢呼声,缓缓吐出一口烟,然后手里的小球向上一抛,瞬时便在半空中由左至右划出了两个漂亮的圆,我们还没看明白,YOYO球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我一脸谄媚的问,“大师,这招叫什么?”
  
  大师气定神闲的说,“Double or Nothing。”
  
  听,连名字都这么有禅意,平时公司里的广东仔,闷不吭声,两眼无神,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郁郁不得志的保险推销人员,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广东仔用手里的YOYO球杀人越货以后,微微俯身,面带微笑的对着事主家人说,“我自己会去投案,不劳大家费心……”
  
  玩的正HI时,我放在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低头一看,居然是李可,看看时间,已经快11点了,这女人除了不分时机的骚扰别人以外,到底还有什么长处呢?
  
  大家看我不接电话,都凑了过来,小野猫CICI大大咧咧的说,“谁啊?前男友?”
  
  我苦笑着说,“是现任客户。要是前男友,就能直接挂了。”
  
  手机还在要人命的响着,我和王小贱四目相对,全身无力。刚想接的时候,CICI从一旁窜出来,“那就按静音啊,有什么可想的。”她在我手机屏幕上按了一下,整个世界立刻清净起来。
  
  CICI大声说,“你们这是什么客户啊?11点还打电话?”
  
  王小贱说,“我们这客户是个奇葩。”
  
  “好看么?”小可问。
  
  “好看的鬼斧神工的,一看见她的脸,我就觉得疼。”
  
  “是整出来的啊?”善良妹还没问完,小可又结结巴巴的开始发表意见了,“整容女不不不,不能要!冬冬冬,冬天从外面回到家,家里不是暖和吗,别别别,别人都是流鼻涕,整容女五官一冻冻冻,一化,整张脸都会流下来!”
  
  我们一起耻笑他,没泡过整容妹,还没看过韩国偶像剧么,真是太没常识了。
  
  小野猫CICI接着问,“你们这客户到底怎么奇葩啊?”
  
  “她老让我想起更年期时候的我姐。”王小贱说。
  
  “还有中学的教导处主任。”我接着补充。
  
  “不说话的时候很梦幻,但只要一开口,就开始说梦话。”
  
  “别人都是把婚礼当新闻发布会办,这姑娘是把婚礼当星光大道办呢。”
  
  我和王小贱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乐呵,每次针对起李可这个人的时候,我和王小贱都是不刻薄不成活。
  
  广东仔上下端详一番我们,然后开口说,“你们两个人可以去组团说相声了。”
  
  王小贱一乐,“那还欠点儿火候,不过我平时都是下了班去德云社找一夜情对象的。”
  
  小可听完我们的形容,总结道,“总之,就是一个傻逼,逼逼,逼嘛!”
  
  “也就你们脾气好,”CICI大大咧咧的嚷嚷,“要是我碰上这号儿的,直接二话不说,拔出睫毛膏刷子,一把塞进她肚脐眼里。”
  
  笑声里,突然传出了很超现实的一声大吼,“黄小仙儿我操你妈!”
  
  我们一惊,四下寻找声音来源,我看向手机,然后双腿一软,但仍不失镇静的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我抬起头来绝望的看着CICI,“姑娘,您连“静音”和“免提”这两个字都分不清么?”
  
  
  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我和王小贱都知道,按着李可的个性,她才不会睡一觉就把这事忘掉,明天一上班,我和王小贱直接去找大老王,然后撅起屁股,等着他一脚一个,把我们从办公室踹出来就行了。
  
  我们老是在幻想恶心事儿会有一个怎么样的结局,但可能那结局早就准备好了,也一直静候在一旁,幻想着怎么吓唬我们。
  
  虽然挟着一个惊悚的尾巴,但基调仍是浑浑噩噩,就像这天气,傍晚时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但架势给足了,老天爷仿佛又没了力气,雨始终没有下起来。我喝了酒,受了惊,现在一个人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用“坦荡荡”来形容现在的状态太斯文,用“空荡荡”来形容又太凄凉。
  
  随波逐流都会遇到意外险阻,我真不知道命运还要逼我怎样低姿态,不过,明天的苦难自有明天来担当,我安慰自己:有时候就算一个人目不识丁毫无特长家世惨淡,但光靠着“盲目乐观”这一个特点,也能误打误撞的换一个“happy ending”回来。
  
  车载广播里开始报时,凌晨十二点。
  
  又到了新的一天。
  


   7月14日 星期四 阴雨
  
   清晨时开始下起雨来,上班路上,雨越下越猛,我从来没有随身带伞的好习惯,所以浑身上下被淋的很通透。到了公司,王小贱也正湿哒哒的缩在自己的椅子上,失魂落魄,猛一看,好像一具刚打捞上岸的浮尸。
  
  我一边抽出纸巾来擦脸,一边问王小贱,“你不应该啊,平时恨不得连爽身粉都随身携带,今天怎么会没带伞呢?”
  
  王小贱湿乎乎的转过身来,“我把自己搞惨点儿,大老王不就不忍心下毒手了么。”
  “幼稚,要真有决心你就断手断脚给他看,没准儿这次能放过你。”
  
  我和王小贱胆战心惊的坐在位置上等大老王的召唤,到了十点多,大老王面无表情的走出办公室,看向我和王小贱,做了个手势,我和王小贱便马上起立,拖着颤抖的影子,尾随大老王进了办公室。
  
  大老王指指沙发,示意我们坐下,他背对着我们站在窗前。
  
  沉默了半天,我终于撑不住了,“王总,这次是我的失误,我做错了……”
  
  “黄小仙儿”,大老王打断我,“你说说你们学校的校训是什么。”
  
  “啊?”我一愣,“什么?”
  
  “你给我背背你们学校的校训。”
  
   我开始追溯遥远的回忆,先不说毕业这么多年了,就是在校的时候,我也一直都认为“优雅的去装逼”是我们学校的唯一校训。
  
  “我想不起来了,王总。”我坦白交待。
  
  大老王看向王小贱,“你呢?王一扬,你们学校的校训是什么?”
  
  “尊师重道,薪火相传。”
  
  王小贱居然连磕绊都不打的答了上来。
  
  我斜眼看向王小贱,这人是爱电影学院爱到了什么程度啊,我恨不得掀开他衣服看看,是不是后背上刻着这八个字的纹身。
  
  “王一扬,你先出去吧。”大老王冲王小贱挥挥手,王小贱马上动作欢快的站起来,临出门前,还不忘留给我一个狂喜中掺杂惋惜的眼神。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大老王四目相对,大老王在我对面坐下来,自上到下扫视我一番,然后沉重的叹了口气。
  
  “黄小仙儿,你低头看看你自己。”
  
  我低头看看自己,除了邋遢,没什么别的亮点。
  
  大老王皱着一张脸,盯着我说,“别的姑娘被雨淋湿了,是从上到下露出曲线来,是让老爷们儿走不动路站在马路边流鼻血。你再看看你。”
  
  我想到大老王会人身攻击我,但我没想到丫一上来招数就这么刻薄。不就是S型么,我也可以马上摆一个出来。
  
  “上次和你吃饭,让你打起精神。好嘛,现在该精神的地方没精神,这张嘴倒是精神起来了,说话要多刻薄有多刻薄,谁都看不惯,调戏同事,嘲笑老板,现在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的侮辱起了客户,你丫真是,真是无恶不作!”
  
  我声音微弱的申辩,“王总,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我发誓。”
  
  “没有吗?”大老王一声怒吼,“那是谁跟同事们说,说我一笑,就让你想起《夕阳红》的片头?”
  
  我很震惊,“啊?王总,这是事实啊。”
  
  “放屁!”大老王又是一声怒吼,“我他妈一个金光闪闪的中壮年,活活被你说报废了!”
  
  我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再也不敢提问了。
  
  大老王克制住了滔滔的怒气,缓缓开口说,“你跟王小贱不一样,他一个老爷们,刻薄点儿怕什么,专门有姑娘就好这口。你呢,眼看三十了,成天蓬头垢面也就算了,嘴还那么不饶人,抓着人家小辫子,就往死里说,说完你丫是能快感一整天还是怎么着啊?就说客户李可,几句话,把人家说急了,这活儿也彻底黄了。那来说说这种刻薄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于公,公司少了一笔进账,你良心上过的去么?于私,你仔细想想,你到底是凭什么看不起李可?她起码知道自己要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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