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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大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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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2-03-01
大一圣诞节前的那个周末,我回了家,喝着妈特地给我煨的排骨汤,我心里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向妈要这笔钱呢?
  爸常年出差在外地,和妈相依为命的日子,仿佛失巢的燕,风雨总来得格外急骤。自小我便看熟了妈的操劳,从不曾向她要过额外的花费。可是,这次是不同的,因为水柔。
  喜欢上水柔是很自然的事。大学的第一次秋游,我们恰好走在一起,那天微雨纤长如丝,我替她擎着伞,山路曲折湿滑,她一路曳着素白裙裾走得艰难;我鼓足勇气伸出手去,良久,她才怯怯地握住。此时四周桂深似海,每一滴雨都芳香沁人,而她的掌心清凉柔软。
  常常地,与水柔徘徊在小径上,不知不觉,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她惯常半低着头,然而双颊酡红。
  朋友们为我出谋划策,建议我趁热打铁,给水柔一个浪漫的圣诞夜。中式餐厅嘈杂,气氛差。情调好的地方我又消费不起,最后选定了麦当劳。
  再见水柔,一句简单的话在我心头翻云转浪,终于按捺不住,喷薄而出,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半晌迅速看我一眼,轻轻点一点头,瞬间仿佛石破天惊,冰冷的冬日天空乍然开放大朵的红花。
  可是该怎么向妈开口呢?最近这几年妈妈的学校一直不景气,我还记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为了筹备学费,那时妈的鬓边急速地漫上星星白花。
  然而我记起当我开口时,水柔眼中那一刹的惊喜,流转如春潮暴涨,仿佛春日提前来到,她,又是怎样地在憧憬着一份麦当劳的礼物……
  滚烫的汤梗在我喉间,我反复思量着,室内满满地,全是我喝汤的声音.妈坐我对面,静静看我,忽然说:前两天,单位开了会,说要下岗一批人。
  我猛抬头,嘴里的排骨当一声直坠进碗里,油汤四溅,我恍若未觉,失声道:妈,你下岗了?
  我霍然站起,惊恐地盯着妈的脸。妈一愣,然后就笑了,笑容里是无限的疼惜与爱怜:看你吓的,我说要下岗一批人,又不是说我。妈妈资格老,干得好好的呢。
  她端过我的碗:我再给你盛一碗汤来.她瘦削的手背上青筋略略暴起。
  我至此才松了一口气,想,妈现在心情应该不错,咬咬嘴唇一口气说出来:妈,我们要去青岛打比赛,队里要先交二百伙食费。
  我也没想到自己的谎可以撒得这么圆满,脸不红心不跳。
  妈“啊”了一声,有明显的失望神色:又要交钱……
  我不敢看妈的眼睛低声说:要不然,我跟教练说……
  妈已经转过身,拉开了抽屉:我给你两张一百的,路上好拿。
  妈找了半天,也只找出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其余的都是十块的,她把每一张钱的纸角都压平,仔细地数了好几遍,才关上抽屉,把钱理好,折了四折,叠成一个小方块,递给我。
  我心中狂喜,却装着若无其事,接过来漫不经心地往裤袋里一塞,妈瞪我一眼:你这孩子,钱怎么能这么放?
  又给我拿出来,小心塞进我书包的夹层里,把双层拉链锁好,送我出门的时候还在反复地叮咛:车上小心,现在小偷多。
  我恩恩地答应着,却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飞奔着,越跑越急,要即刻到水柔的身边。
  圣诞节的黄昏,下了雪,将圣诞的气息衬得更加繁华鲜明.麦当劳里人山人海,我们等了好久,才有一桌人起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到座位。水柔伸手招呼:小姐,清一下台子。
  一位女服务员疾步走过来,远远地,只见她略显单薄的身影,走路时上身稍稍地前倾。
  竟是十分熟悉。她走到我们面前,我在顷刻间呆住了:妈妈!
  怎么会是妈?她现在,她现在应该放学在家呀。陡然地,我记得在厨房幽暗的灯光下妈黯然的脸色,难道,妈在骗我?她,下了岗?
  妈妈也在同时看见了我,一刹那间,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用力地盯着我,我看见惊骇、怀疑、失望、痛楚,仿佛巨浪滔天,从妈的眼中无穷无尽地涌出来。她的身体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然而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去,利索地开始清理桌上的残杯剩盘。
  我想喊她妈妈,可是也许是因为震惊,也许因为周围喧嚣的人流,也许只是因为,水柔。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妈像每一个服务生一样穿着单薄的短袖衬衣,落雪天气,虽然开了暖气,她裸露的手臂上,仍在一层层地浮起鸡皮疙瘩,她托着托盘吃力地直起身来,我仿佛听见她的腕骨咔地响了一声。
  她再没看我一眼,径直到邻台清理。双手各端着一叠托盘,穿行在人群里,不时给一些衣着鲜丽,喜气洋洋的人们让路,把废物倒入垃圾桶时,她停一停,伸手印一印额头,当她再一次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看见,在她的手臂上,那烙痕一样清晰的,分明是一道长长的泪痕……
  妈消失在人群里,我的眼前渐渐模糊。无论我怎样地寻觅,都无法从那么多相似的红条衬衫里,辩识出她的身影。而在整个麦当劳的店堂里,竟有那么多中年妇女在清理,擦地,我一张张读着那些红帽红衣下沧桑的面孔:她们是不是,也都是母亲?也都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个周末的晚上,是不是,妈本来是准备告诉我她下岗的消息?是什么让她改了口,是不忍见我那一刻的紧张与焦灼?
  于是决定,将一切的痛苦咬碎了吞下,然后独自面对生命中所有不能规避的关渡。
  我紧紧地握住袋中的纸币,第一次知道了钱的分量。不过薄薄的几张纸币,收银小姐唱歌似地报出数目,就可以轻易地交付。然而妈妈要站多久,清多少台子?临睡前一盆泡脚的热水便可以平复周身的酸痛吗?
  而我,又要做些什么,才能拭去,那一抹烙在妈妈手臂上的,长长的泪痕?
  我会永远记得,有一个晚上,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互相欺骗。
  母亲是为了给儿子一片无忧的天空,让儿子可以自如地成长。
  而儿子只是为了得到一夕狂欢,是母亲心上最痛的一刀。
  许多成长岁月中,我记得的事,像旋风一样涌下来又翻下去,我竟不能止住自己的泪。
  泪光里,我看见水柔,她娟静的眉眼,精美的黑皮衣衬出她的玲珑腰身,忽然知道:对于我来说,爱情是太奢侈的游戏……
  大二开学的时候,我把一叠钱放在妈妈的面前,说:有我的奖学金,也有我教孩子踢球挣来的钱。妈,下个学期的学费我自己付,你以后不要那么辛苦了。
  妈妈久久地看着那些钱,双手突然蒙住了脸。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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