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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竹幕的日记--铁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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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羽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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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1-03-18
     每次看到坦桑尼亚人或者赞比亚人,都会想到故乡的那条铁路。

       铁路是父母那代人修的,国家那会儿穷,没什么预算,铁路经过的地方,人们就被动员起来,义务筑路。也有外地来的技术人员,家家户户都寄住了好几个。

       我记事的时候,铁路已经修好了,每个夜晚,都会有几班列车轰隆隆地从家门口经过,如果是客车,几十节车厢发出的光芒会照亮整个熟睡在黑暗中的村庄。我躺在床上,看着蚊帐上一格格飞速向前的光块,把斑斓的影像想象成一幕短短的电影。

       假日里,铁路两边是小朋友们最好的去处。在那里,可以捡到五颜六色的烟盒,被吃空了的铁皮罐头,啃得一点红瓤都没有的西瓜皮……

都是有用之物。烟盒可以折成三角形用来打纸包,铁皮洗干净了可以拿去废品收购店里卖钱,西瓜皮可以用长铁丝穿起来拿回家喂猪。

有些胆大的孩子不屑于捡这些东西,他们象铁道游击队般直接爬上货车,潜伏在雨布下面,在车离开车站后,把成捆的甘蔗、成箱的苹果往下扔。

       我的羡慕和跃跃欲试没有持续多久,一列货车没有在意料之中的停留在下一个站台,一个大孩子慌了神,在列车拐弯的时候跳下,结果犹豫的时候撞到了桥栏,脑袋象个西瓜般的碎了。

       南方的战事时断时续,不断有军列从东北方驶来,军人们坐的都是黑乎乎的货车,到站停留的时候,也不下来,他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绿军装,红色五角星帽徽在黑暗中闪动着幽幽的光泽。他们都很和气,被小孩围观时既高兴又自豪。我们大叫解放军叔叔的的时候,会有水果、奶糖和压缩饼干丢下来。

       有些军列装的是全是军火,大部分是口径很大的火炮,还有炮塔呈蛋壳状的坦克。偶然能看见飞机,银色的,被五花大绑地绑在车座上。

       再过几年,军列很少见了。几个军人退伍后回到了镇上,有一个在街上开了间诊所,诊所上挂着一些他在部队时期的医护照片。这个退伍军人后来成了我的姨夫,我老是央他讲打仗的故事,他给我讲了一些,但现在好像只记得一个:一个班的步兵跟着一辆坦克冲锋,结果前方发现越南人的反坦克炮,坦克立即倒车,一个贴得太近的步兵躲闪不及,双腿被履带碾得粉碎,抬回来做截肢,血象喷泉般的,所有医务人员的白大褂都被染透了。

       沿着铁路,陆续建起了许多加工厂,农闲的时候,几个亲戚都去打零工,有一次,我去找小姨,刚近工厂大门,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声音,进去,看到几百号大人蹲在地上用菜刀飞快地把桃子劈成小瓣。小姨趁人不注意,往我嘴里塞了一块桃脯。

       外婆和一些妇女们开始外出做生意,把家乡的特产拿到东边的一个新兴工业城市里去卖。为了节约成本,她们往往选择逃票,逃得多了,乘务员也都认得了她们,一看到就抓,抓了后就罚款或没收货物,有时甚至在罚没之后还要在火车站关上几天。

       有一次,外婆和几个同伴被关在一个平日里用来装煤的黑屋子里,一整天水都不给喝一口,外婆就摇着铁门大骂,大意是铁路是我们一起修的,当年你们在我家白吃白喝一年多也没给钱,凭什么现在就要我们买票?

       铁路上的人都怔怔地看着她……其中一个领导认出了我外婆,他立即叫人释放了所有逃票人员,并把她们请到贵宾室,送上最好的饭菜和茶水供她们免费享用。末了还送上一把铁路上的专用钥匙,说,以后凭着这个,你就可以永久免费乘坐这个路段的过往列车了。

       省略号以后当然不是真的——我很想这样写,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撒谎。事实是外婆挨了一顿毒打,手也给铐起来了。回来以后,外婆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以后,就在家里做些米豆腐生意,再也不外出了。

       我上小学了,同学里有两个小孩是铁路上的子弟,她们穿着明显的要比周边小孩好,说一口大家听不太懂的奇怪语言。其中一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老师让她坐在我旁边。在学校里,我们似乎从来没说过话。

       老师要求放学时手拉手,排回家队,但一出校门,野惯了的孩子们就一哄而散,只有她们一个牵一个,直到消失在铁路尽头。

       我的家离铁路很近,有时候她们会拉着我的手走上一段,我喜欢和那个漂亮的女孩拉手。

       妈妈考上了师范,去市里读书两年,为了省下车费钱,妈妈很少回来看我,寒暑假回来的时候,我高兴得就跟过年一样。妈妈要回学校了,搭乘的是一班凌晨两点的列车,说好了是和爸爸一起去送。我怕他们丢下我,睡觉时紧紧抓住妈妈衣服上的一粒纽扣。深夜里,我被呼啸而过的火车惊醒了,发现手心里已经没有纽扣。我起身下床,迷乱中搞错了方向,撞到了靠墙的一侧,我以为狠心的父母用个大木板把我堵住了。我捶着墙壁喊着妈妈妈妈妈妈,哭得撕心裂肺。

       汽车渐渐多起来了,公的私的都有,三十分钟一趟,比起要深夜才经过的客运列车,方便不少,大家都选择坐汽车。

       妈妈毕业了,分配到城里教书。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城里。没有坐列车,爸爸和熟人联系了一辆运煤车,全家人坐着这辆车就到了城里,下车的时候,在城里文工团唱戏的四姨看到黑人般的我们,肚子都笑疼了。

       好像一直到读大学,再也没怎么坐过列车。

       上大学后,一个寒假过完,我和几个同学返校,发现列车已经变成了地狱。硬座车厢里,挤满了南下的农民工,行李架上、座位下全是人,上下车全靠跳窗。火车又晚点,本来12个小时的路程因为一起火车追尾事故走了30多个小时。好多人挤得休克过去了,一个年岁稍大的直接死掉了。列车上餐车象坦克一样照样驶来滚去,以高出平日两倍的价格销售食物和矿泉水。每次一到站,站台上都挤满了拿着扁担和蛇皮袋的人们,他们紧紧地盯住列车的每一个窗户,只要有一个打开就蜂拥而至,就象一群蚂蚁嗅到了大蛇的伤口。

       车上的人如临大敌,每个人都被叮嘱千万不可开窗。但一个窗口终于被下边的人用扁担撬开了,立即两个身手矫健的小伙子冒着雨点般的拳头钻上车来,上来后挤开床边据守的人,把窗口拉的更大。更多的窗子被打开了,更多的人涌了上来,原来已经密不透风的空间里不可思议地又塞进了半站台的人。列车缓缓离开站台,还有很多爬了一半的人挂在窗上,后半截身子在凛冽的寒风中上下翻飞。

       我感觉快要窒息了,但一个上帝般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际,这个车厢的乘务员竟然是我高中同学,他把我带到一个早已关闭的厕所里,将我和一个女同学反锁在里面。在那个一米见方的狭小空间里,我一段一段地活动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各个部位,呼吸着略带着尿骚味的清新空气,感觉宛如天堂。

       爸爸得知我这段经历后,一边责备我不该不听他的话,没等到卧铺票就走了,一边大骂那个热心世界革命的伟人,原话是,狗杂种!修什么坦赞铁路,这条路本来是双轨的,后来说要支援非洲兄弟,就成了单轨了,双轨的话,哪里会晚点那么久!

       现在,我每次看到坦桑尼亚或赞比亚人,都会问他们,你知道坦赞铁路吗?

       每次,都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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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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