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的一千种走法
引子暨最终走法：渐行渐远
四年前来人大的时候，师兄大四，刚结束了他那场旷日持久的爱恋。
师兄是随和的性情中人，谈得高兴就说：“老弟，我们去吃饭吧。”于是我们找到
女人街的某家廉价餐馆，吃饱喝足。
他吃饭不讲话，只是吃，吃完竟像都消化成了言语，他会滔滔不绝地给你说人大的
风情掌故。
等他觉得我是一个可资信任的人，他就开始讲述他身边的枝枝末末。
我是一个未经世事、对大学的大部分认识来自幻想的一年级小学生，尤喜闻恋爱故
事。
在我的百般好问之下，零零碎碎见识了师兄的风月故事。这是有关人大走法的故事
，师兄在认为讲完后说：“老弟，即使你再能走，你也不至于在人大的每一块土地上印
上你的脚印。”
之后是一年级下学期，再之后师兄就走了，我们被称之为二年级学生，对大学的幻
想也渐归于无。
虽然有些时候，走在当年师兄带我走过的路上，想起曾经听他断断续续的言辞，曾
经满是梦想。
但你知道：那些本来就是梦。
如今，我已大四。等到所有大一学生明白自己只是在高中做梦的时候，我也会像当
年师兄那般离开。
那是盛夏六月的月末，没有雨，没有风，中午的学校安安静静。迷迷糊糊午睡的人
会听到一串皮箱滚动的声音，在深黑色的楼道里，渐行渐远。
第一种走法：三个尽头与两个转弯
“老弟，我们走走，以利消化。”每次吃完饭，师兄都这样提议。
我对人大尚且不熟，出门必须带地图。那张地图又是错漏百出，虽然这样，在每个
十字路口，我还是恭敬地打开它，确定半天，才敢慎重地向左，向右，向前，或者竟发
现自己走了白路、只好向后。
“老弟，你把地图扔垃圾箱里。你看，你只要知道了人大的纵坐标，你就能走到人
大的任何地方了。”
他告诉我，人大的纵坐标是：三个尽头和两个转弯。
我们站在东门口，他说：“老弟，我们走到尽头，右转左转，走到尽头，右转左转
，再走到尽头，你说我们会到哪里？”
我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惟一熟知的地名：世纪馆。
“那个大棺材，老弟，还差点，我们走，你就知道。”
最后走完，我才发现是西门。
师兄说：“这是穿过人大最短的一条路，我和我的女朋友第一次走的就是这条路。
”
我说：“小弟愿闻其详。”
师兄脸上泛起无限向往的神情：“老弟，谈这个无伤大雅。”
话说两年前的夏天，人大东门有一个女生也是新生，拉着大的旅行箱，张皇失措，
并且由于刚离开父母，忧心忡忡。她要从东门走到西门。
师兄那天新买了一本闻名遐迩的大部头书，加上新配的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不
像坏人。所以当师兄主动提出为她带路时，她没有迟疑，除了些微的歉疚。
师兄说：我不忙，我给你带路罢。旅行箱重，我帮你拖着。你只要像个小孩一样跟
在我后边就可以了。
走到“校长传道像”边，她因为过意不去要帮师兄拿书。“我给她，是怕她手里空
着，心里难受。”师兄说着，一脸惋惜。“老弟，你不知道，那可是一本啰嗦话连篇的
厚书。所以她并不轻松。你看，愚兄当时遇见美女，加上心里有小学生日记里常写的做
好事的满足感，竟忘了东风六就在跟前，跑回去把这本大家伙放下了。”
为弥补这点缺憾，师兄后来不拉着旅行箱走了，运动场第一个转弯的时候，质朴的
他扛起了箱子，并且找了一个很笨的理由：“这种路会磨损旅行箱的轮子，让它变成不
规则的形状，我现在不扛，你以后就要扛了。”
她在一边听了师兄笨拙的理由想笑，又不能因此显得忘恩负义没心没肺，只是尽量
低着头忍住。
这是师兄一直得意地宣称开始喜欢她的原因：“老弟，你要是当年正好看见了这幕
，我估计你会谋划着先下手为强。”
事实是当年只有他们两个人走经这里，夏天的晚风开始吹起来，像人美好的心情那
样爽快。
这就是当年师兄臭名昭著地行骗师妹事件的开端。
第二种走法：石头前见
当年师兄也可算是一个三好模范师兄，高中孜孜不倦于大学，大学又不倦于挖掘兴
趣，所以尚无暇谈恋论爱。或许他本来就迟钝，不懂什么。不过也不能小看他，俗话说
：实诚人做实诚事，所以他一开始做起事来，也不可以小觑了。
且说师兄那天动了凡心，好好的模范学生不当了，后半段路满门心思就想着以后怎
么可以和她再见面这件事。
他在我面前自诩熟读几本心理学名著，又有实战分析经验。“老弟，也不是和你吹
嘘，当时，虽然居心叵测心慌意乱，不过我还是不失时机地冷静下来，得出这样一条结
论：她是一个腼腆，受别人的即使一丁点好也会心里不安的人。这就是关键了。我决定
变换自己的风格，腆颜厚脸一次。”
学着厚脸的师兄把师妹带到西门，在师妹连声的“谢谢您”之后，忽然说：你不必
客气，咱们都是自己人。所以也不必说废话，人大惯例，帮忙该受到请吃饭的待遇。不
过，你不请也没关系。我是师兄嘛，自然该担待。
他说完也为自己脸厚吃惊不已。“老弟，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完全是为了方便我退
身。我要是直接要求，她拒绝，你师兄就羞愤欲死了！”
她略一停顿，这一停顿之间，师兄的心里可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最后她笑笑：
好的。时间，地点？
师兄为她的爽快震惊，不禁脸上发热。结结巴巴地说：人大……嗯，人大的第二个
规矩就是……人大东门的石头……一般都在那里吃饭的。
师妹眼里带着疑问，对师兄侧首而视。
师兄慌忙补充：人大的规矩，吃饭在那里接头。这时候他冷静了一点，就开玩笑：
不过等的人也挺多的，我们说个暗号罢。
师妹被他逗笑了：这也是人大的规矩吗？
师兄说：不，不是。但我们可以立此规矩，让后人无限景仰。
师妹也开玩笑说：你就是暗号呀，你长得挺高的。
师兄一被人夸，即使夸奖的是他没有为之奋斗过的优点，也会难为情。就傻乎乎地
说：这样罢，那天我穿绿色T恤，手里拿《安徒生童话选》。
师兄告诉我：“老弟，之后我马上反悔了，因为这显得我很幼稚，但话已出口。果
不其然，她笑起来，我则无地自容。不过她马上发现了我的窘迫，就不再笑了，只说‘
好吧’，转身离去。”
那天夜里，师兄往回走的时候有些微醺的感觉，晃荡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
里。问来问去才知道人大还有个北门，北门旁还有个幼稚园，他就在一些铁丝网里绕来
绕去，怎么也走不出去。后来亏得一位老人及时出现，给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与方向…
…
这之后的时间对师兄来说可算一种考验，师兄是天天盼望能马上见到师妹，不过约
定的时间是周六晚上。
“等我们吃饭那一天，老弟你猜怎么了？石头前有一半男生都穿绿色T恤。另外还有
一个既穿绿色T恤还拿《安徒生童话选》的人，那是我们同室的家伙，缠了我半晚上知道
有美女请我吃饭，就故意来开我玩笑。”
那天，没有等她来到东门石头接受种种考验，她就遇到了考验：她在小小的人大里
迷路了。师兄等着时间过了五分钟还心存希望，一刻钟之后便在室友的揶揄之下愤然离
开了。之后不甘心，半小时后折回，才在人影稀疏的石头前面，看到她立在那里。
“从此，我决定绝不放过她了。”
她后来说：“我来迟二十分钟，想这下失约了，该怎么办。果然没有看到你，我想
你那天可能只是开玩笑说说，并没当真。所以我就笑自己认真。不过，我觉得要等你等
够那次你带我走的时间。最后你还没有来，我又想，我再等五分钟罢。五分钟刚到你就
来了。
师兄惭愧地对我说：“老弟，你想想，喜欢一个女生，结果第一次就迟到，还是她
请客。你说我多尴尬！”
吃饭的时候，大家相谈甚欢，聊兴趣、高中生活、将来打算，等等等等。
到了结账的时候：师兄假装有事悄悄跑出去把账结了。对此师兄的解释是：“她要
是请了客，老弟，你以为我以后还会见到她么？”
然后师妹让服务员来结账，却听说帐已付讫。师兄说：“大概有人趁我们不备，抢
了这宗买卖去。”师妹不信北京有这么傻的人，结果收银员一来就真相大白了。
师妹为此过意不去，即使师兄找借口：“这算师兄为你初入人大的洗尘，怎好意思
让你坏钱。
最后争执的结果是：AA。这让师兄很不甘心，背地里骂了不知多少次英国人。
不过作为补偿聊以欣慰的是，师兄知道得了她的寝室电话。师兄怕她怀疑地做贼心
虚地说：以后你加什么社团的话，我可以给你相关建议。
这就是师兄恋爱史上的第一步棋，有胜也有败。后来师兄对我检讨得失：老弟呀，
当时缺乏经验。没有问她的移动电话，因为我当时没有。一周后，我就给自己配备上了
，但总也没有理由打她电话再问一次移动电话的事情，就先忍了。
第三种走法：借书是一条捷径
“两千零三年的秋天和去年的秋天一样短，当然也和这之间的每一个秋天一样短。
北京的秋天总给人这种感觉：叶子仿佛是一夜间变黄，又一夜间落尽的。”两千零五年
的秋天，当师兄带着我走过人大分布在各个地方的树林的时候，这样对我说。
人大不大，所以树林也不多，其实也没有哪一块可以构成真正的林。都只是一小片
树，在不久的将来还要被分崩离析。
“两千零三年的秋天之所以和两千零五年的秋天不同，在于，今年是你向我借书，
而那一年，我给她借书。”师兄脸上又充满对过去的回忆之状。
两年前，从九月一直到十月末，师兄与她的联系都是十分稀疏的。而且当时和现在
一样，每年“防火防盗防师兄”总会像流行疾疫一样流行一季。
“你要追师妹，我说老弟，要避好这个风头。虽然说她当年也是不谙世事，可是她
们一寝室的可都是些厉害角色，给她出谋划策，让我没少吃骨头。我们寝室的哥们都是
理论级的：所谓理论级的，就是理论都颇厉害，但没有经过实践检验。你说我倒霉不？
”
师兄努力策划的几次约会，在这种实力悬殊的对比之下便做了牺牲品付诸东流水了
。后来才知道师妹也没有移动电话，可当时不知道，就被她们寝室一寝室师妹们奚落来
奚落去的，别提多灰心。有一天晚上，电话打过去，她们同寝一女生的姐姐来了，那更
是烈士级的厉害。把我所有情况，包括爷爷曾经做什么都被她套问过去了，可我却一点
情况都没有了解到。
但我什么优点都没有，总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认真。打电话骚扰了有多半个月，
终于她现身了。因为她们寝室的姐妹们说：这人很难缠，看来你不亲自出面是解决不了
了。
师妹当年比较不懂事，把自己的事情全权交给别人处理，你说有这样信任别人的人
吗。我一发挥自己的心理分析优势，就知道，只要博得她的信任，那就算是修成正果了
。
我们聊了些她加社团的事情，就问她读什么书。她说乱读读而已，没有计划。我就
以师兄的身份向她推荐了一大堆，并且告诉她，有很多书在图书馆也借不到，不过可以
找我借，但是条件就是要爱惜书。最后才知道这点完全是多余说的，因为后来凡是她借
我的书，还回来的时候都整整齐齐地包了封皮。
话说：借书是恋爱的开始。她如果答应了借我书并且向我借了书，就证明不反感我
。不过第一次借书一直没有等来，因为她寝室的室友告诉她：一定要矜持。
我没有等很久，就亲自跑过去，想把自己列的书单交给她，并附带说明：有些书学
校有，但被借完了，你想看，只要说一声。
那天她不在，是她的室友，一览无余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个小孩子，然后
就接过书单以及我带过来的第一本书走了。后来她告诉我，室友待她回到寝室即刻就提
起书脊扬了扬，不过没有什么东西掉出来，这才把书交给她。
这就是有关借书的事情。
第四种走法：总会相遇
“老弟，人大的传统是，一进入冬天，自习室便不好占座，因为邻近期末，都要开
始下功夫。这你以后会知道的。”冬天还没有到的时候，师兄说。“你要想上自习，我
就帮你占座。我已经习惯占座了。两千零三年的冬天，我每天要占四个座，然后就是他
们寝室的同学们一起来上自习，有时候她会来，有时候她不来。她来了都说谢谢，别的
女生则高兴了就说谢谢，不高兴就不说。”
当年天地人大还有人发帖痛斥“疯狂占座男”，那就是指的师兄其人了。
冬天来了，他已经能偶尔约她出来走走了。那往往是下午，落了一层雪，还在下着
。一天下午，我就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或者喜欢的人或者喜欢她的人。她红了脸，说：“
怎么会有人喜欢我。”
“哈哈，老弟，你想想我当时的心情。”一朵笑绽开在师兄的嘴边。
终于我觉着时机成熟了，向她要手机电话号码，结果却听说她没有，这让我心情很
坏，事后才知道她没有说谎。而且一直到我们分开的那时候，她都没有。
不过我总能在想见她的时候见到她，在我们开始交往之后，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弟，假如你喜欢一个女生，你就要为她下功夫。你明白不明白？”师兄目光诚
恳地说：“比如说我：我通过很曲折的途径了解到了她的课表，就在有课没课的时候，
在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这让我们相遇的概率大大提高。她对这件事情一直都很惊
奇，不过我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原因。”
师兄说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去疼爱一个女人，却又让她对此习以为常，只有这样
，才能相互安安心心。
第五种走法：来到冬末的园子
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她遇到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她爷爷在那年的冬天去世了。家
里起先没有告诉她，直到最后丧葬事宜结束之后才说给她听。她说爷爷自她小就很疼她
，可是她却没有能回去，于是就自责得很。一个人夜里偷偷哭。
最后她们寝室的室友们劝导无效后，就暗示我。她们说，这对你是一个好机会，你
自己看着办罢。
我当然也不能窃喜，因为如同她那样悲伤，我也一样悲伤，丝毫不减。我们一起在
雪后的学校走，在冷风清冽的清晨，在下了一夜雪，还没有人迹的时候，在雪上走出了
一条路径，四个脚印，前前后后。我们先在百家园里走，最后走到图书馆前的那条大道
上，这条路总很干净，不论冬夏春秋。走到图书馆后边，一直走到红楼后边的林子里，
最后就到了紫藤园。我脱了手套，放在木亭的横椅上，她不好意思坐，用自己的手套。
我们就坐下，先沉默，后来谈生死。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天堂，极乐世界，一切能安慰她
的都告诉她了。但我觉得这些话让她丝毫高兴不起来，我所记得的所有神话童话都不能
让她高兴，我也编造不出来一个可以让她在面对死亡时高兴的故事。
不过，当时早晨有一种什么鸟雀开始鸣叫，而且天晴开来，这让人感到一种上升的
气氛。她终于看起来乐观点了。
我看着她的手冻得通红，忽然一横心，就抓过她的手，放到我的兜里。开始她反抗
，不过后来就温顺了。我盯着她的眼睛——生平第一次盯着一个陌生女人的眼睛告诉她
：作我女朋友罢。如果愿意，你可以无限延期。
她变得安安静静。就和世界一样。
“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我，老弟呀，不过我感到一切都完了。”
最后她站起来，我松开她的手，让她戴上手套。然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一路沉默
。
期末她忽然得了一场大病，还让学校误诊为“疑似非典”，人心惶惶。我想：即使
真是非典，要传染就传染给我罢，把我们一起隔离。我去北医三院的临时隔离观察室去
看她。医生不让进，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就趁下午偷偷溜进去了。她吓了一跳，我让她别出声，然后走过去：说：我的时
间不多，我不怕你是什么病。我来坐坐就走的。她的眼神是一种忧郁的眼神，也许是一
个人和陌生的医生护士呆了两天的缘故吧。“老弟，你要见了她那种神态，你必然爱上
她。”
也就是从这一次探病之后，她就正正式式成了我的女朋友。她开始信任我，把很多
自己感到棘手的事情都问我。而且每经一事，人必坚强。她自从爷爷的去世和被怀疑非
典之后，也已经坚强多了。
“可是老弟，你千万别误会，不要以为女生很坚强，她们再坚强也总像一根羽毛一
样，总还需要一个更坚实的身体去倚靠。所以，你需要成熟，要有男人的样子。”
从此，师兄就正式拉开了他的恋爱史。
第六种走法：从人大寄信至人大
“零三、零四之交的冬天，当你为选文理头疼的时候，我成了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之
一。老弟，你说生活很会作弄人，对吧？”
不过恋爱开始阶段的分别是难以容忍的。一月中旬学校放了假，师兄和女朋友两个
人的家虽在一个省，也是一个大省。况且两个人不能一起回家，——那时节师兄由于手
里有些事情，急忙回不去，就困在学校了。
他和她在的时候一样，每天起一个大早，出去转转。回来就铺纸给她写信，写完投
到她们寝室的信箱里。每天一封，从不间断，有时候甚至会写三四封。说自己身边有趣
的事情，或者就干脆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再就是大段大段地描述风景、心情，情景
交融。她们家里暂时还不敢寄，也不敢轻易电话骚扰，因为她们家传统保守得不一般。
“老弟，那段时间我的文笔提升很快。你以后要这么坚持写，也不一定要写给自己
喜欢的女生。”
寒假的时候，师兄做过傻事，好几次乘车来到她所在的城市，但由于不能取得联系
，也从来没有像在学校那样顺利地遇上过。假期好不容易盼结束了——小学生们可要为
此大跌眼镜呢，还不能一起走，因为她家里嘱托一位世交的同在北京读大学的儿子和她
一起走。师兄只好提前好多天跑回学校，扳指头，数日子。
终于还是忍不住，那天跑到北京西站去等。结果列车还晚点了半个多小时。然后看
到她在万千的人流中，旁边立着一个男的，东张西望。他终于放心了。她看到他了，就
看到她对旁边的男孩道谢，而男孩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师兄看得大起杀心，不过马上又
觉得自己好笑，怎么落了那些电视剧的俗套。于是就换做另外一种眼光来看了：一个女
孩子如何摆脱对自己纠缠不休的男生。但最终竟然没有摆脱得了，这让师兄咬牙切齿地
恨起来。心里暗暗叹息她在这方面不够老练。
不过那个男生再怎么恋恋不舍，他终归不是人大的学生，没有师兄这么得天独厚的
条件，所以到人大之后，那男生只好怏怏地独自北行了。
他就在这时候冲上去，一把捞过她的所有箱子，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师
兄说：你什么也不用拿，你只要像个小孩一样跟在我后边就可以了。
其中有一个小皮箱，师兄听说是书，就说：你还是没听我的话，带了这一皮箱书回
去，到底看了多少呢？她吐吐舌头，歪着头想了一下，说：大约百分之七十二左右。师
兄大吃一惊，由衷地说：你是一个勤谨的好学生呀！
他们走的依旧是第一次所走的路，三个走到尽头，两个右拐左拐。走到第一个拐弯
的时候，师兄说：我这么累，你帮帮忙唱首歌罢。她则红了脸说不会。师兄就说：那你
就轻轻说话，我听着心里也舒坦。两个人就这样说着男女朋友之间的话往前走了。
第三个尽头没到，他们就右拐，那时候，学校还允许一些不是很特殊的特殊情况下
男学生出入女生寝室楼，而女生则可以毫无阻挡就自由出入男生寝室楼。
“老弟，你们这一届运气不行呀。从你们开始一切都禁止了，现在特殊情况也不让
你们进，而且你们上网也开始收费了。我们可是免费上了四年网。”
如同我们所预料的，她在自己的床上看到室友们替她拿来的厚厚一叠信件，信封上
都写着同样的收件人与寄件人，心里多么惊讶，继而是感动。
她的室友们也为此壮举很是抱怨，据说还有一两位因此和男朋友吵架，吵架的时候
就说：你看那谁谁谁的男朋友，是怎么做男朋友的！当然这个时候，他们的男朋友心里
自然是恨死了师兄的，不过他们没有一起合作揍师兄一顿也算他们没有谋略。
师兄对我这样的看法并不表示庆幸：“老弟，他们不敢，他们也不能，他们当时还
是大一的小孩子呢。我比他们的优势就是虽然有时候幼稚，但大部分时候总归成熟的。
这就像我虽然喜欢看童话，但我从来都没有童话的世界观一样。”
第七种走法：有关求是楼的走法
“求是楼是上自习最好的地方。教室多，人少，安静。这不是说就适合恋人们去，
我想你也会喜欢上这里。对吧，老弟？”
我说：求是楼是不错，有一天晚上，我进去，竟然看到很多教室都空着，还有些桌
面上都有积土。求是楼的傍晚让人心沉重，特别是阴沉的日子。
“老弟，完全正确。”师兄竖根指头，说：“所以我们到那里去一般都是晚上。大
二大三的晚上我们有很多课都在那里排着，她就找一间教室，静静地等我下课。有时候
，我也会不去上课，不过她总会催促我尽量去。她说：要尊重老师。我喜欢她这种凡事
都认认真真的性格。”
有时候遇到师兄赖着不走的时候，她就会拉着师兄的手，把他送到教室里去。师兄
就趁机也把她一起拉进去。他们就在教室没有人坐的地方——有时候是前边，有时候是
后边，坐下，听老师讲一节课。老师有时候也会提问她，她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
道。而师兄也会偶尔去陪她上课，听着种种理论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就说：你这样
痛苦下次就不用来了。师兄说：痛并快乐着。
结果最后，师兄对她的专业竟然也略有了解，也能帮她在图书馆为写文章查查资料
什么的。而且百发百中。
“老弟，我的书，你要借就拿去，不过你得爱护。你认为你花多长时间可以看完它
们？”
我说：“大概得两年。”师兄说：“她当时认为得三年，结果她读了两年半，现在
你看看我的书有多少本有封皮？”
我约略估计了一下说：“百分之六十。”“对，她看书很认真。看了两年半，看了
半分之六十。所以呢，老弟，你太自大啦！我告诉你：我看了三年多了，都还没有看完
。”
“我再问你：你假期回去能看几本书？”我老老实实说：或者五六本，或者一本也
看不完，或者一本也不看。
“她当年可是每个假期都能读十几本书的。我给你说过没有：大一的暑假她带回去
一皮箱书，结果看了一个百分之七十二。你认为你比她如何？”我说：“不如。”“所
以，就是啦。老弟，你还得加把劲！”
“不过，她最终只得了二等奖学金。而我，有一次离一等奖学金很近，就这么点。
”
师兄把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尽量靠在一起。
第八种走法：图书馆周边的偶遇
“两个人要维持一段感情，一定都要尽心尽力。不过这也不能保证不出什么差漏。
老兄我当年就是这样，自以为只要用用心心，就能万事大吉。结果，在我们开始做朋友
的三个月后就出现了点不愉快。那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所以经验不多，但我总抱着一切
都会没事的态度，以及我认为：和她不在一起比起来，和她在一起我有更大的幸福。”
师兄这次说的是当他们在一起三个月后，忽然都感到有些倦了。“倦而不厌，老弟
，不是厌倦。我从来不讨厌她，直到今天仍然是这样，但是人会累，当你一直保持一种
努力状态的时候。”
我们就说：我们一周不见面罢。结果师兄第二天晚上就后悔了，打电话过去，结果
是忙音，占线，连打了三四次都一样。他忍不住了，独自一个人走出去。
是时天气正在转暖，没有雪也没有雨，天空澄明，月亮亮的话，星星就稀疏，月亮
不亮的话，星星就显得特别多，密密麻麻。那天是一个星星密密麻麻的夜晚。师兄望东
一个人走着，也不知道去哪里，然后在图书馆的转角，第一次转弯的时候，就遇上了她
。两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师兄说：我给你打电话……她说：我给你打电话……
师兄说：你先说……她说：你先说……
谦让的结果是两个人又一起说：我……又一起打住。
“那就一起说吧。”师兄裁断，结果听到他们几乎说了相同的话。他们应该是相差
不远的时间相互给对方打电话的，造成忙音的正是他们自己。他们就相视哈哈大笑。
在这件事情上，虽然师兄为人诚实，不大说谎，可我也觉得是太多了偶然因素而觉
得有添油加醋的地方。但师兄信誓旦旦：我不讲假话的，自从我大二和她在一起之后。
老弟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开玩笑说：可是你们现在又不在一起了呀。师兄叹口气说：这
是伤心事，不提也罢。总之那次确实就是这样如你不可思议的那样偶然，而且前后是三
四次。
看到师兄认真起来，我不再和他坚持了。他就继续说：
那天晚上夜色很美，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前面的一个石凳上坐着，我牵着她的手，感
到能牵一辈子。我问她记得不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作我女朋友罢。如果愿意，你可以
无限延期。她说记得，她会保留这个延期的。
之后他们就来到核桃林，那时节，树叶子还没长出来，树枝看起来比较诡秘，像是
突然从地上生发出来的什么一样，要去刺穿什么。师兄就给她讲一个古老的传说，这个
传说比较阴暗，所以她就吓得紧紧攥着师兄的手，紧紧靠在他的边上。师兄建议在林子
的中央圆桌上坐坐，结果听到她几乎要转成哭腔的声调才作罢，不再恶作剧。
他们走过灯火通明的道路，一直往前，就能到她的寝室楼。师兄说：晚了天凉，送
你回去罢。明天我们早起，一起顽。这个时候，她总是很听话，像小孩子信赖大人一样
。
然后他们就手牵着手往西走了。一路上走在大路的中央。
第九种走法：运动场逆行去看台
晚春的时光总给人添上许多伤感愁绪，又让人心里感到对尘世的一种依赖。仿佛如
此时光不会再来一般。
一天晚上，师兄和她走在路灯下，忽然坠起了杨花。
他们刚从图书馆出来。师兄见状就牵着她的手跑起来。她问：怎么啦，怎么啦？但
师兄一句话都不说，就在风里疾驰。
知道她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师兄才止住。然后若有所思地告诉她：
我看到花落下来，怕你看见伤心。我们走得远一点，你就忘记了。
师兄对此的补注是：“老弟，我是个性情中人，你也是，她也是。容易伤物感怀，
心里生出肃杀之气。这种气小则可以破坏情绪，大则会应了运命的谶言。所以在你感到
悲伤的时分，不说话是最好的，更好的是什么也别胡思乱想。我们在世界上好好的，为
什么想苦想愁想不好的东西呢。我们想得多了，自然会往那个方向有所偏向，对我们是
很可悲的。”
这套理论让我觉着奇怪。他又说：“永远别陷入自怜自伤的情绪之中。”
不过我知道他想的可是好心。我至今遇到杨花纷纷下落的时候，就躲在寝室里，听
比较兴高采烈的曲子。但总会不期地想起：在杨花纷坠的路灯下，师兄牵着她的手飞奔
的情形。
一直到她跑不动为止。他们就来到运动场灯光明亮的跑道上了，人影熙熙攘攘，给
人一种欢快纷杂的感觉。师兄忽然说：我们逆着人流走怎么样？结果他们就逆着人流走
了，那是顺时针。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为对面跑过来的走过来的人让道。开始的时候她
还比较羞怯，不敢抬头，只是紧跟着师兄。后来则也和师兄一样无畏了。他们还一起走
上看台，拣两个位子坐下，说着知心的话。
他们看到跑道上走过的老头老太太，心里感到从未来传来一种让人温馨的力量。他
们的心里充满一股强大的勇气，觉得可以为此面对一一切切。
“老弟，我们绝对会成为幸福的一对，这是我那时候所相信的。现在我也不是不相
信，只是一切都已经过往如云烟了。”
第十种走法：早行在夏季
初夏从来都不会感到冷，即使是夜里，还是侵晨。太阳出来的很早，在所有人都还在
蒙头大睡的时刻已经高挂在天上了。
很多年前，还有夏令时制。不过现在则让人造出来的齿轮禁锢了人的行动。
师兄说：“夏天早起确实是个不坏的主意，老弟，你能见到平常见不到的很多东西
。”
当年，师兄和他的女朋友，每个夏季的早晨都会起得很早，大约四点半就洗漱完毕
了。
他们一起从西走到东，在教二大草坪的人文楼前等待太阳从求是楼和科研楼之间升
上来，那里是一棵大树，所以你会感觉到：太阳是在从树根部位往树干再往树冠上爬上
来的。
当阳光填满他们眼睛的每一处罅隙，他们就走过已经爬满绿藤的求是楼，看着所有
杨树的顶端都很温暖地染上一层暖黄色。他们的心里则是充满了感动。
他们又来到十字路口前在马路上比影子的长短，她说：你没有我的影子长。师兄会
说：是啊是啊，然后就好像真要躺下，和她的影子一比长短一样。
他们就来到红楼后面的土地上，听鸟雀们的晨叫。林子的最西北角、透过缝隙，可
见太阳斜射进密林的一线光、泛着温暖的色泽。来到林子中央，低身察看光洒上的地下
的土，颗粒清晰得舒服。才发觉有许多微小的生物已然开始忙碌。在林中空地上呆会儿
，直到林子树梢都镀上一层柔美的黄，就起身接着前行了。这时候鸟鸣已经止了。
最后他们来到紫藤园。沿着回廊漫走几圈。有时候直接从中间一直进到园子的深处
，途中有几株树的大枝杈落得很低，须要弯了腰才能过去。每日偶尔遇见蛛丝横在空中
，不多，只有一、两线。假如太阳升得高了，就看见很透亮的一条，色彩极像冰晶。若
去得早了，要等到附在面上才能觉察得来的。走走总要停的，这时候他们会坐在园子中
央的亭子里。环顾一周，看到四面到处都是藤蔓，向上攀缠、越过走廊的顶，又从另一
边垂下、无所依凭的样子。有很多都已经枯了，手轻轻拽过，就会与不知哪里的主干脱
节——一种和从地下拔一株草完全相反的感觉，感受不到一点难舍难分。有些藤你以为
它死了，却又从半中央又发出新芽来，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空气已经很温暖了，园子里到处都走动着猫，在回廊两边的石栏上悠闲地漫步。偶
尔一只驻足回头，眼光意味深长。园子里又忽然会落下一群鸟雀来。走过去，只有一两
只小心地回避一下——极富弹性地跳跃，其余的一如既往地争吵。
那些年，总还有一个人早上六点准时来到园子里晨练，说是晨练，也就是围着四面
的长廊走圈而已。
第十一种走法：秋天里的路
不过当冬天过去，好不容易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在和人们一样脱去冬天
的赘余之后考虑分手。
分手的原因师兄一直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四处打听，不过大四的学生我认识的不认
识师兄，认识师兄的我不认识。
师兄后来知道了我的徒劳，就让我明白了我是多么徒劳：“老弟，别徒费苦功了。
你不知道，恋人们只有对对方是一览无余的，除此外，他们会疏落自己身边的很多人。
不信你可以问问我们寝室的哥们，他们谁又了解我呢，他们除了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又了解些什么呢！所以，这件事情的真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除非她愿意告诉你，不
然你只能问我。而我认为：这个话题我们还是讨论到此为止吧。”
师兄给我讲述的故事也只到了那个秋天，那个他想结婚的秋天。
对于那个秋天剩下的故事，除了他，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呢？所以我们还是亲自听听
他的说法吧。
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秋天，有一次师兄与她在下午两点十分往西门走。
当时天晴开来，气温也有所上升。秋阳不温不火地照着，风也和煦地吹着。走入阴
影，只觉得凉意，却并不冷。大路上落了些叶子，天地有点旷远迥阔，意境也弘大得很
。来到西门的校友林，林间草地边缘斑驳地点缀了些落叶，美极了。在这样辽远的秋天
里，师兄说他真想大声地唱着歌，走在路上…
他诚心真意的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恐怕除了你，不会再有人喜欢我。她说：我才
这样觉着呢。师兄认真地告诉她说：我才是，你不是。喜欢你的人很多，只是下手比我
迟。我看到你是一个值得我认定一辈子的人，所以我就没有犹豫。
她就很安静得听他说着。师兄说，那一次他就决定不再考研了。他想找一份工作，
每天回到家，看到她在家，这就让他心满意足。除此之外，世界上什么比起这些，比如
学术，比如他的兴趣，还更好呢。别的无非就是一个调节的东西，让他一个人的时候不
感到无聊。
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了，她还是安安静静，喜欢倾听。
师兄就告诉我说：“老弟，你才大一，你以后找女朋友，一定要认真。女孩子最重
要的是心实不心实，心好不心好。这两点齐全了，其他再看你的兴趣。”
师兄一往情深地说，“她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
（完_二〇〇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