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爬起来,穿上衣服,朝上看了看,顾盼盼的蚊帐依然垂着。
她拿起脸盆,小声说:“顾盼盼,起床吧,你今天还得坐火车呢。”
蚊帐里没有动静。
她的声音大了一点:“顾盼盼!”
蚊帐里还是没有动静。
她眯起眼睛,朝蚊帐里看去,空的!
她去哪了?
问大家,没有一个人知道顾盼盼的去向。
有人去厕所喊了几声,没有。
有人去她老乡的寝室找,没有。
有人猜测,她已经去火车站了。可是,她的包还在床上。
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她可能在临走之前,想在学校里四处再看一看。
几个女生左等右等,过了开饭时间,仍然不见顾盼盼的踪影。
大家陆续去食堂了。
清洁工打扫厕所时,有个隔挡的门一直闩着。
她敲了敲,又喊了几声,里面始终没人答应。
她等了一会儿,再敲,再喊,还是没人答应。
清洁工觉得很奇怪,就从旁边的隔挡爬了上去,探头一看,一下就掉了下来,一边朝外跑一边惊呼:“死人啦!——”
——顾盼盼死在了厕所里。
她穿着内衣,佝偻着身子,半躺半坐在蹲便池上。
她的脸被毁容了,惨不忍睹。一双眼睛微微地睁着,似乎在凝视天花板。
她的上身裸露,两个乳房不见了,血肉模糊。
-------------------------------------------------------------------------------十:眼珠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甲突然说:你看得见我吗?
乙说:看不见。
甲松了一口气,说:我也看不见你。
乙说:我看不见你,你要是能看见我,那就太恐怖了。
甲说:可是,不对啊,既然你看不见我,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顾盼盼被害的这天晚上,在玉米别墅中,米嘉仰面躺着床上,一只胳膊勾着伏食的脖颈。
伏食面朝她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抱着她的胸。她的胸软软的。
这时候,天刚刚黑透。
米嘉说:“伏食,过去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有一天,我听到了狼叫,好像就在窗外,吓得我一夜没敢睡……”
伏食没说话。
“自从有了你,我就踏实多了。不过,可能是由于那次受了惊吓,我经常做噩梦。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伏食没说话。
“一个像狼的东西,它在我背后跟着我,它也不抓我,也不吃我,就那样不即不离地跟着我。在梦里,我到处找你,却看不到你的影子……”
伏食没说话。
“在紧要关头,你们就消失了。男人哪。”
伏食依然不说话。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听米嘉的心跳。
米嘉转过头,说:“让你说句话,就像吐金子一样难!”接着,她摸了摸他的胡茬,柔声说:“其实呀,我喜欢像你这样沉默的男人。一个男人的舌头千万不能长,否则讨厌死了。”
说着,她把嘴朝伏食凑过去。
伏食爬起来,开始居高临下地亲吻米嘉。
米嘉含糊地说:“伏食,你在夜里好像从来没睁开过眼睛……”
伏食继续吻她。
米嘉醉醺醺地说:“你不想看看我现在的神态吗?我都要死了……”
伏食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中,把她的话堵住了。他的舌头好像比平常人长很多,它像蛇一样在米嘉的嘴里翻来卷去,几乎插入了她的气管。
米嘉喜欢这样的舌头。
很快,米嘉就轻轻呻吟起来。伏食把舌头抽出来,在米嘉身体上漫游一遍,又爬到源头去喝水。
此时,米嘉已经全部化成水了。
最后,他穿上她,开始朝远方奔腾。
她紧闭双眼,只觉得耳旁呼呼生风,不知身在何处……结束之后,像过去一样,他暂时不能把她脱下,他趴在她的身上,咬出了她的唇。
今天,他用劲比较狠。
米嘉突然有些紧张。
昨天,10号别墅的一个女人,给她家的狗狗洗完澡,梳完毛,越看越喜爱,伸出嘴和它接吻。没想到,那条狗狗突然发威,咬住她的嘴唇就不放了,活生生把嘴 唇咬了下来。她老公听到她惨叫,吓坏了,急忙把狗狗的嘴撬开,用筷子搅动它的嗓子。过了半个多小时,狗狗才把女人的嘴唇从胃里吐出来。然后,老公拿着嘴 唇,赶紧送太太去口腔医院做再植手术……电话响了。
米嘉推开伏食的嘴,接起来。
电话是作家打来的,他小心地问:“在干吗?”
米嘉有点不耐烦:“在干。”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时,伏食艰难地从米嘉身上脱离下来,疲惫地平躺在床上。
米嘉说:“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伏食静默了一下,问:“为什么?”
米嘉说:“一本杂志里说过,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一个女人,两个人做爱时,他就不想睁眼看到她。在心里,他会假设她是他喜欢的另一个女人……”
伏食转过头来,闭着眼睛,一双眼皮定定地对着米嘉的脸,说:“其实,我闭着眼睛,同样能看见你。”
睡到半夜,米嘉醒过来,朝背后摸去,伏食竟然又不在了。
3月14日,4月12日,两个月圆之夜,伏食都出去了。今天是5月8日,阴历四月十一,他怎么又不见了?
米嘉开始怀疑自己总结的那个规律了。
她等了好半天,终于睡着了。时间久了,伏食的异常就渐渐变成了平常,她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中,米嘉又一次走进那扇梦之门——那片熟悉的荒原再次显现出来。
她孤独地站立在荒原里,手里拿着一份遗书,眼泪慢慢淌下来。她是个硬气的女人,在生活中很少哭。
现在,她哭了。
她想,那东西看见自己流泪了,神情一定很得意。可是,她透过泪眼看了看它,它的眼神还是那样心不在焉,似乎对人类的眼泪并不感兴趣。
只是,它那枵枵空腹不停地抽动着。
米嘉也感到腹内发空,肚皮好像挨到了脊梁。她真想一口咬断它那毛瑟瑟的脖子!
心里这样想着,她的两个膝盖却一弯,朝着那个东西跪了下去。
它并不承受,闲闲地望着米嘉,眼神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像人的礼节对它行不通。
米嘉万念俱灰。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她不知道前途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荒原深处走出来,还是朝荒原深处走进去。
她不知道她是走向自己的家,还是走向它的窝。
她的大脑空荡荡,剩下了一缕意识——只有伏食出现,自己才会得救。可是,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藏进了一个更神秘的地方,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天更阴了,而且起了风,荒原动荡起来。她在风声中,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粗。
路还远呢。它的眼神在告诉。
米嘉走不动了。她再一次蹲下来,用手挖土,挡在她和它之间。她干得很卖力,好像在造一道御敌的墙。
她的长指甲纷纷断了,十指都渗出血来。
她把这道“墙”垒了很长很长,然后,在“墙”上煞有介事地插上了许多杂草,好像监狱高墙上的铁丝网。风一刮,这些草就东倒西歪了。
她故意使自己的动作显得神秘异常。
据说,狼这东西极其狡诈和多疑,有一根草横卧,它都不会从上边跨过去。
它蹲在草丛里,瞅着米嘉,神情毫不专注,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表演。
垒完“墙”,米嘉艰难地站起来,在大风中继续朝前走。
回头看,它从“墙”上一跃而过,在大风中追上来……米嘉忽然想到——它不是狼。
她一边走一边惊恐地自言自语:它不是狼,它不是狼,它不是狼……全身一抖,米嘉睁开了眼睛。
窗外也在刮风,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想起,刚才伏食出去了。但是,她还是不自觉地朝背后摸了摸,却碰到了那根永远处于坚硬状态的东西。
她的心里一阵悲凉——这个总是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这个在床上总是闭着眼睛的男人,这个在她面前极少说话的男人,这个睡着之后永远在她背后的男人……他从来不属于她。
属于她的,只有她碰到的这根东西……伏食感觉到她醒了,就在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窗外,似乎有雨点落下来,被风裹挟着,零零星星打在窗子上。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才说:“刚才,我又做那个怪梦了。那个像狼的东西还在梦中追我,我到处找不到你。我觉得,这个梦是个征兆,告诉我,你是不可靠的,在关键时刻,你肯定就不见踪影了……”
伏食在背后把脸贴在米嘉的耳边,十分温柔地说:“也许,在这个梦中,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米嘉的头皮一炸。
-------------------------------------------------------------------------------十一: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童子生病了,高烧,三天沉睡不醒。
师父下山去买药。
回来时,他在山下看见童子迎面跑过来,说:“师父,我的病好了!”
师父擦了一把汗,说:“你吓坏我了。”
童子说:“师父,你带我到集市去吃汤圆吧!我还要看木偶和耍猴。”
师父说:“没问题。”
师徒二人在集市玩到天黑日落,才返回。
走到山门前,师父一转头,发现童子不见了,左呼右唤不见人。
他只好走进禅房,却见童子依然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伸手一摸,体温尚热,却停止了呼吸。
他刚刚断气。
-------------------------------------------------------------------------------5月8日这一天,作家来到西京郊区的上清观,求签。
这个上清观鲜为人知,香火并不旺,过去,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近几天偶尔听公司一个人介绍的,据说这里的签灵验得惊人。
于是他就来了。
那种场面宏大、香火鼎盛、游客如织的寺庙或者道观,往往并不让人信任,人气太旺,就把神气冲淡了。
上山的石阶凸凹不平,时不时地钻出一撮野草。
除了他,山路上没有一个人,很安静。一阵远方的风,掠过树稍,浩浩荡荡吹过来。也许是路太远,终于没有吹过他的头顶,在中途,它就消弭了……上清宫在山 顶,很小,几乎就是一座四合院。只有一个殿,门额的牌匾上书“三清观”三个金字,里面供奉着玉清、上清、太清三为天尊。
作家爬上来之后,累得气喘吁吁。
他走进三清观,从包里掏出香,点上,虔诚跪拜……这时,旁边一个黑糊糊的小房间里走出一个人。作家转身一看,是个很老的道士,瘦骨嶙峋,穿着蓝色的道袍,须髯灰白,一尺长发在头顶挽成高高的髻。他的两只眼睛瘪瘪的,十分浑浊,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东西了。
他慢慢走过来,凑到作家的脸上看了看,颤巍巍地说:“施主,求签吗?”
作家急忙说:“是的,望老师父指点。”
老道士摸索着,从香案上拿过一罐签,突然凑近作家的衣服,上上下下闻起来。
作家问:“道长,怎么了?”
老道士:“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
作家的表情有些尴尬:“不会吧?”
老道士叨叨咕咕说:“这山上,老鼠特别多,睡觉时,它们差点就在我的头发里做窝。我对它们的味道太熟悉了。”
作家不禁看了看老道士的长发,果然乱蓬蓬的。
既然来了,作家肯定要抽个签。他不再纠缠老鼠的话题,接过签罐,哗啦哗啦摇起来。终于掉出一支,他捡起来,递给老道士。
签,又是一扇诡秘之门,现在,作家要拜托这个老道士帮他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老道士说:“一支签10元。”
作家急忙掏出钱,交了。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对这个明码标价的老道士不太信任了。
老道士把钱装进口袋里,拍了拍,这才凑近那支签,看了看,念道:“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不在此山中,归来必定迟……”
“此签怎么解?”
“施主哇,你将遭遇一场大病,而且无药可医!”
“你……在这里修行多长时间了?”作家突然问。
“我?我从来没有修行过啊。”
“我不明白了。”
“其实啊,我是一个要饭的。在西京,天天睡在马路边,雨搭下,连一块挡雨的塑料都没有。后来,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就住进来了……”
“那你的衣服……”
“这是过去那个老主持的遗物。”
“那你的头发……”
“山上没有理发店,天长日久,我的头发和胡子就长这么长了。”
作家大老远地来求签,结果求到了一个乞丐头上!也许,这个乞丐在西京讨钱的时候,作家还遇见过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他憋不住,一下笑出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10元钱,塞给了对方。
老头正色道:“你给钱,我也帮不了你。”
作家说:“无所谓了。”
老头又说:“我只能对你说,在死亡到来之前,你就害怕,那太早了。在死亡到来之后,你再害怕,那太晚了。”
这是一个乞丐在给一个作家上课。作家又笑了,说:“谢谢你的话,我得下山给别人上课去了。再见吧。”
然后,他走进三清观的门。
——这扇门故弄玄虚,里面原来是卖竹签的。
这天,作家登山太累,早早就躺下了。
不过,他还是睡不着,就给米嘉打了个电话,想跟她聊聊今天遇到的事。
他问对方三个字:“在干吗?”
对方的回答只是减掉了一个字:“在干。”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作家放下电话,继续想那个签。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米嘉,接起来,只说了一声“喂”,就没有再说话,一直举着话筒听,脸色越来越白,正像3月8号那一天,米嘉在电话中 告诉他,顾盼盼已经被除掉时一样,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 抖……------------------------------------------------------------------------------- 十二:奶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理由,恨一个人却不需要理由,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最恐怖的了。
-------------------------------------------------------------------------------第二天,作家中午才到公司来。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溜进办公室,把门关严,打开电脑,继续写那部狂犬病题材的恐怖小说。
敲一行字,删掉。
再敲一行字,再删掉……后来,他干脆不写了,走到沙发床前,躺下来,静静闭上眼睛。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一株发财树,日久天长不见阳光,叶子的绿色渐渐消退,变得越来越苍白。
有人敲门。
他警觉地问:“谁?”
这时,门已经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们找谁?”
“你坐起来。”女的说,声音很粗,口气很横。
来者不善。
作家一下坐了起来。
男的柔和一些,他掏出一个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刑警队的。”然后,他指了指作家那个高背椅,说:“我们找你调查点事,你坐到那里去。”
作家张大了嘴巴。
警察只要捉到了一个线头,线团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叫你坐那里去,听见了吗!”女的厉声说。
作家就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为他不能断定,这两个刑警有没有看过他的节目,于是就不知道这时候该呈现公众人物的表情,还是该呈现罪犯的表情。
两个刑警在他的沙发床上坐下来,女的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作家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刑警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顾盼盼吗?”
“认识。”
“什么关系?”
“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我离婚了。”
“你是认识她之前离婚的,还是认识她之后离婚的?”
“认识她之前。”
“你和她什么时候分的手?”
“2月14号。”
“为什么分手?”
“原因很多。”
“挑主要的说。”
“我发现她并不单纯。”
“为什么?”
“直觉。”
“直觉都是有来源的,说具体的事。”
“她的电话非常频繁,在社会上认识很多闲杂男人。”
“你了不了解她认识的那些人?”
“不了解。”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年3月。”
“几号?”
“我想想……是7号。”
“在哪里见的?”
“她来我公司。”
“她来干什么?”
“她想来我们公司兼职,我答应帮忙了。但是,她没再和我联系。”
“你知道她被人杀了吗?”
“……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死的第三天。”
“第三天?”
“是啊。”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3月……8号。”
女刑警从本子上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提醒你,不要和我们玩智力游戏!”
作家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在老老实实地配合你们调查!”
男刑警看了看他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说:“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你知道吗?”
作家愣了愣:“不知道啊。”
男刑警拿出顾盼盼的照片,递给作家:“你过去那个女朋友是不是这个人?”
他看了看,点点头。
男刑警说:“她是昨天晚上死的!被人害死在学校的厕所里了。”
作家紧紧盯着男刑警,似乎一时没回过味。过了半天,他才说:“我一直以为死在玄卦村的那个人是她……”
男刑警又说:“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和另一个顾盼盼一样,两个乳房被吃了,脸也被人毁了。”
作家呆呆地说:“那说明,是一个人干的?”
男刑警突然问:“昨天夜里你干吗去了?”
作家说:“昨天我去上清观求签,爬山很累,早早就睡了。”
男刑警问:“有人证明吗?”
作家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一个人生活,只能自己证明自己。”
男刑警说:“这对你是不利的。再想想,比如有没有邻居见过你。”
作家说:“对了,昨天半夜,我在家给总经理米嘉打过电话。”
男刑警马上问:“几点钟?”
作家:“午夜。”
男刑警说:“不要用文辞,具体时间。”
作家说:“12点半。”
男刑警和女刑警对视了一下,女的把本子收起来,说:“我们还会再找你的。”
作家急忙站起来,说:“欢迎你们来。看,连口水都没喝。”
刑警不跟他客气,他们径直走到门口,女的突然回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爱你母亲吗?”
作家愣了愣,说:“当然。”
女的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作家把两个刑警送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好来了。作家故作轻松地问:“两位警官,你们看过我的节目吗?”
男刑警乜斜了他一眼,一边跨进电梯一边问:“什么节目啊?”
他说:“西京台,12点,我讲恐怖故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男刑警丢出一句话:“那时间,我们正在街上寻找恐怖份子呢。”
作家回到办公室,立即给米嘉的办公室打电话。
米嘉已经进来了,她有些紧张地问:“警察?”
作家:“警察!”
米嘉:“他们找你问什么?”
作家:“米嘉,死在玄卦村的那个女生不是顾盼盼!”
米嘉一愣:“杀错了?不可能!”
作家:“真错了,那个女生也叫顾盼盼!”
米嘉气愤地说:“到底是哪个顾盼盼敲诈你呀?”
作家说:“另一个顾盼盼。”
米嘉更气愤了:“你约出来的是哪个顾盼盼呀!”
作家说:“我约的是敲诈我的顾盼盼,不知道为什么,另一个顾盼盼死在了玄卦村!不过,敲诈我的那个顾盼盼昨天夜里也被人杀了,警察正调查这件事呢。”
米嘉坐在沙发床上,想了想,脸上呈现出担忧的神情:“这不是好事……”
作家说:“顾盼盼昨天夜里被害,跟我们无关。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虽然是你找人杀的,但是,她跟我们根本不认识,警察应该查不出来。”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那个重名的顾盼盼死后,两个月了,警察之所以一直没找到我们头上,很大原因是,我们杀错了!现在,这个顾盼盼又被人杀死了,警察就来了,是因为你和她有关系。而她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也有关系!这样一来,我们做的事,最后就有可能浮出水面了……”
作家不做声了。
米嘉突然问:“你说,昨天夜里是谁杀了这个顾盼盼?”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米嘉说:“你看我干什么?”
作家的视线慢慢低下去,落在了米嘉那一双粗粗的小腿和两只草绿色坡跟鞋上,半天才说:“米嘉,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
米嘉点着一根薄荷烟,吐出两个字:“你说。”
作家抬头重新看了看她的眼睛,目光又落下去,继续看她的坡跟鞋:“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杀错了人,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我,雇杀手去西京大学又把她干掉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杀那个顾盼盼的人和杀这个顾盼盼的人,是同一个杀手。”
“案子还没破呢,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昨夜这个顾盼盼被杀之后,乳房也被吃了,脸也被毁了……”
“靠,她跟你有恩怨,跟我毫无关系,当时我想杀她,还不是为了你?杀了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我干吗背着你穷追不舍去杀她?”
“那么,就是另一个跟她有仇的人,也想杀她,正好找到了你上次雇的那个杀手……顾盼盼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了,鬼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
“不可能那么巧。”
“那你说,会是谁干的呢?”作家把目光抬起来,迷茫地看米嘉。
“我还怀疑是你干的呢。”米嘉一边说,一边把半截烟揿灭了。
“我?没有你撑腰,我连打她一顿都不敢。”
“敢杀人的人,往往都不敢打人。”
“姑奶奶,上次都是你帮我摆平的,这一次我干吗要单独行动呢?”
“也许,最有理由杀人的人,却不是凶手。最没有理由杀人的人,恰恰是凶手。”
“你还在说我吗?”
“现在说的不是你了。”
“那是谁?”
“昨天半夜,伏食出去了……”
“他?……他不是经常半夜出去吗?”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我听见他在卫生间里,一下下用劲在刷牙……”
-------------------------------------------------------------------------------十三:199989步作家做了一个噩梦,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
那个噩梦是这样的:
他梦见,他做了一个噩梦,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他恐惧到了极点,就在这时候,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他心有余悸,对弟弟讲起 了这个梦。讲着讲着,他突然住口了——弟弟正在一点点演变,转眼,就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现在,弟弟眨着眼睛看着他。
-------------------------------------------------------------------------------这次,顾盼盼真的死了。
那两个神秘短信,新书上的黑框,电影厂道具楼的女鬼,QQ群里的目分目分,演讲会上顾盼盼的惊现……似乎都有了解释。
作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光亮,专门请米嘉喝了一次茶,还是那个永远播放斯汀歌曲的茶馆。米嘉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话语很少,显得忧虑重重。
作家就不再提顾盼盼的事,开始谈节目。他兴奋地告诉米嘉,那部狂犬病的小说已经写了一半,他对这个故事很满意。另外,他还透露,他把自己、米嘉、伏食、两个顾盼盼……都写进了小说中。
这天晚上,作家睡得很香。
早晨,他刚刚睁开眼睛,短信就响了。
他打开它,陡然瞪大了双眼: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从现在起,你朝前走第199989步的时候,会看到你想象不到的一幕。那是你人生的终点,不会早一步也不会晚一步。
这似乎是一个噩耗,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有一定的权限改变命运的定数。我们建议你,尽可能借用其它东西代步,使你的人生得以延长……我在第199989步的地方等你。
这个短信对作家的打击太大了!
——顾盼盼已死,可是这个目分目分依然存在,继续给他发送着短信。这说明,过去那些诡怪之事,并非顾盼盼所为,至少不完全是她干的!
就像一个人从噩梦中醒来,刚刚松了一口气,梦中的情景却在现实中出现了!
这个目分目分,这个被拆散的“盼盼”,这个从始至终一直藏在他背后的人,或者说,这个一直悬在他头顶三尺的东西,究竟是谁?
199989步。
这个数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下就撞进作家的命运中,似乎再也无法根除了。
他沮丧地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眼神灰暗下来,脸上刚刚出现的一丝光亮,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望着屋顶,毫无表情,如同一个被医生诊断为绝症的人。
生活在都市的人,每天平均大约是5000步的样子,那么,199989步大约是40天……如果这个短信的预言是真的,那么,作家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他终于坐起来,下床了——今天还要录节目。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喧闹。
当他把双脚垂到地面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接着,他慢慢穿上鞋,小心地迈出去,嘴里开始叨念:1步,2步,3步,4步,5步,6步……从这天起,作家开始记录他的走一步。
这个神秘短信没有号码。
对方不想让作家回复。
对方把门关了。
作家越想越后悔,如果,早点换一个手机号码就好了,他也应该关上自己的门,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门出入。这样,也许对方就找不到自己了……现在,一切都晚了。
对方已经给他送来了最后的通知。
199989步。
我们一起来猜想一下,到了那一步,作家会遇见什么?
也许,在一条平坦而光洁的马路上,他正朝前走着,马路突然咧开一张黑糊糊的嘴,迅速把他吞进去。接着,很多人围上来,纷纷议论:那么大的一个黑窟窿没有 井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看不见啊……也许,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突然冒出一辆无人驾驶的巨大卡车,迎面逆行开来,把正常行驶的他那辆灰色桑塔纳撞飞。第 二天,媒体报道说:一辆灰色桑塔纳,不知何故,逆行驶上了高速公路,车毁人亡……也许,他去野外参加生存拓展训练,必须翻越一面墙,他爬上去之后,正要跳 下去,却看到很多人聚集在地上,仰着头,对他指指点点,似乎在警告他太危险。他笑了笑,轻松地跳了下去。下面的人失声惊叫,四散逃开。结果,他摔成了肉 饼,鲜血溅出几米远。事后,大家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举着一副高倍望远镜,站在30层楼顶上,朝下望着望着,突然就跳了下来……也许,一个惊天动地 的炸雷,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在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中,单单选中一扇窗子,左冲右突,“咔嚓”一声,穿透厚厚的墙壁,把正在上网的他劈死……也许,他 抬起头,正巧看见一个人放风筝,风筝线断了,软软地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肩上,他想把它摘下来,手脚却动不了了,直直地摔在地上。旁边的人一边跑开一边大 喊:高压线电死人啦!……也许,他正路过一家银行,听见里面“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探头瞧了瞧,一颗流弹就飞出来,打碎了他的鼻子,直接射进大脑 中……也许,他下班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仰头一看,旁边是一幢正在建筑的楼房,一个民工站在脚手架上,急急地对他打着手势。民工朝左挥 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左移动几步;民工朝右挥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右移动几步。他终于调整到位了,那个民工突然投下一个砖头来,精确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记者马 上赶来了,因为这里出现了一颗陨石,它来自黑暗宇宙的深处,躲过无数天体,直直地飞到吉利街来,正巧砸中了一个无辜行人。吉利街在西京,西京是地球上的一 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也许,他正坐在飞机上,在太平洋上飞行。他刚刚从厕所回来,飞机突然倾斜了,接着不可逆转地直直扎进茫茫海洋中……也许,那 个保姆推着一对双胞胎出现了,其中一个婴孩还在大哭,另一个婴孩则爬出双座推车,朝他咯咯笑着慢慢爬过来……也许,他迷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果树林中,枝叶 间,挂满了半红半绿的果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借着月色,眯眼朝树上望去,那密密麻麻的果子并不是果子,而是缩小了的顾盼盼!红的是T恤,绿的是牛 仔裤。无数的顾盼盼挂在树上,纹丝不动,从四面八方死死盯着他……也许,你不屑猜想。
提到短信,你也许断定这是一个恶作剧,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
那么,我提前告诉你,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就发生了什么。
真的。
------------------------------------------------------------------------------- 十四:自首一个人,梦见一辆汽车急驰而来,被撞飞之前,他看清那个驾车司机长着一张十分丑陋的脸……第二天,他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很小心。等来了绿灯, 正要迈步,又把脚收回来,他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问旁边的一个中学生:“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那个中学生怀疑地看了看他:“叔叔,你是色盲吗?那明明是红灯啊!”
这个人的汗毛蓦地立起来了:只有他一个人看见是绿灯!
就在这时,有一辆汽车急驰而过,驾驶室里正是梦里的那张十分丑陋的脸。
-------------------------------------------------------------------------------由辉到了新疆,在石河子落下脚。
他一直记着姐姐的话,没有跟她联系,也没有跟向阳村的父母联系。
这些日子,他的内心十分孤独,一直没有找活干,而是天天泡在网吧里,没日没夜地玩游戏。他从小在南方水乡长大,现在被命运抛进了这座位于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南缘的西域小城,处处不习惯。
他最牵挂的是姐姐。有几次,他想给她打电话,最后都忍住了。
这天傍晚,QQ里有个人请求他加好友,资料上显示的姓名是顾盼盼。
难道是姐姐?
他半信半疑,立即加了对方。
由辉:你是谁?
顾盼盼:我是顾盼盼。
由辉:你是……姐姐?
顾盼盼:我不是你姐姐。
由辉:那你是谁?
顾盼盼:你不认识我。
由辉:那你加我干什么?
顾盼盼:我认识你。由辉!
由辉呆了。
顾盼盼:你还记得你家那个沙发吗?
由辉更呆了。
顾盼盼:你还记得深夜里的那辆44路车吗?
由辉猛然意识到——西京的鬼祟事件又追到石河子来了!
由辉:你想干什么?
顾盼盼:我不想干什么,只想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由辉:什么消息?
顾盼盼:你要挺住……由辉:别废话了!
顾盼盼:你姐死了。
由辉:胡说!
顾盼盼:她是昨天夜里死的,乳房被人吃掉了,脸也被人毁坏了。可怜的人……由辉:操你妈!
顾盼盼:现在,她和我终于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一起逛街,一起买衣服……由辉一下就关了电脑,冲出网吧,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姐姐的号码:132……关机。
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0515……没人接。
最后,他拨通了姐姐寝室的电话,终于得到验证:姐姐死了。
泪水一下就流出了他的眼眶。
他猛然想起,姐姐送他离开西京的时候,他曾隔着铁栏杆对她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哭了一会儿,由辉踉跄着离开公共电话亭,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打车直奔乌鲁木齐机场。
这时候,他已经打好了主意,回西京,看姐姐最后一眼,然后投案自首。姐姐死了,他在世间苟活,已经没什么意义。
这是由辉第一次坐飞机。
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因为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失去了双臂,却生出了一对很大的翅膀。
他又恐惧又惊喜,反复打量这一对翅膀,看见右边的羽毛上沾着一块脏东西,好像是泥巴,又好像是鸟粪,他想把它抠下来,却犯愁了,没有手,怎么抠呢?似乎 还有热心人告诉他,他这辈子只有两次飞翔的机会……坐在飞机上的时候,由辉一直望着舷窗外的云海,回想有关姐姐的一些细节。
记得,姐姐7岁那一年,有一次,由辉在池塘边玩的时候,被同村的一个男孩打了。那个男孩和姐姐同龄,但是长得又高又胖。
由辉哇哇大哭,跑了回来。
顾盼盼的姑姑不生育,由辉在那个家里,没有兄弟姊妹,找不到任何依靠。他每次挨欺负,都会跑回生身父母家,找姐姐。
姐姐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拽着弟弟去找那个男孩评理。
没想到,那个男孩根本不怕姐姐,当着她的面,又一次蛮横地把由辉推倒了。由辉躺在地上,又一次大哭起来,透过泪眼,求助地看姐姐。
姐姐发疯地冲上去,要和对方拼命的架势。
那个男孩毫不留情,一下把她抱住,用力一摔,就把她摔倒在地,然后,又跳上去骑在了她身上,按住她的两个胳膊,得意地大叫:“就你这么瘦,还想给你弟弟撑腰?你打呀!你打呀!”
旁边一群孩子在起哄。
姐姐的脸憋得通红,扭头看了看躺在旁边的弟弟,一动都动不了,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现在,姐姐离开这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很快就会投奔姐姐去了。就像当初,姐姐离开家乡,去了遥远的西京,很快他也投奔姐姐去了西京一样。
他在想,当自己再次来到姐姐身边时,再也不会不争气了,再也不会惹她闹心了,一定好好干活,给她赚很多很多钱。不管那个地方多黑,不管那里的活多累…… 还有,在那个世界里,姐姐再把汉堡包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一个人吃了,他一定要分成两半,自己吃一半,让她吃一半……——由辉认定,是那个 作家害死了姐姐。
现在,他已经没有报仇的想法了。他知道,他和姐姐斗不过这个世界,就像小时候他们加在一起都斗不过那个又高又胖的男孩一样。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警方说出全部真相。
三个多钟头之后,飞机抵达西京,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他随着人流走出机场,看到了一辆警车,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马上又放松了。既然要自首了,还有什么紧张的!
他大摇大摆地从警车前走过,没有人把他怎么样。两个警察正在车上抽烟,同时警觉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由辉坐大巴进了城,先找了一家饭馆。
他要好好大吃一顿,一旦走进公安局的大门,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要了四盘不同类型的肉,一碗米饭,饕餮大吃。
肚子滚圆之后,他付了账,打车直奔西京大学。
位于北郊的西京大学,有点偏僻。他下了出租车,打了个饱嗝,正要迈步,就看见空荡荡的马路上有一辆暗红色公交车开过来。
车灯很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没等他看清司机的模样,这辆幽灵一样的44路公交车已经把他撞得飞起来。
在空中,他最后一眼看见的这个世界,是旋转的,颠倒的,鲜红的,梦魇的。
-------------------------------------------------------------------------------十五:错错错一个人说对的话,往往是封闭真相的锁头。
一个人说错的话,常常是开启秘密的钥匙。
-------------------------------------------------------------------------------这一天,作家录制的恐怖故事叫《失常》。
他坐在光线幽暗的摄像棚里,慢悠悠地讲道: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通过网络相识并相爱。
在网上,女孩叫“忘”。
男孩特别喜欢这个名字。铭记是笨重的,而忘记才是浪漫的。
这天晚上,正好他们相遇一个月,男孩约女孩出来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米嘉正好在现场,她伸手示意暂停。
作家愣愣地看了看米嘉,问:“怎么了?”
米嘉扬了扬手上的文字脚本,说:“怎么冒出了一个玄卦村?”
他似乎一下回过味来,对摄像师抱歉地说:“错了错了,做后期的时候,把这句剪掉吧。”
摄像师说:“没关系,我们继续。”
他于是继续讲道:
男孩说,我穿牛仔裤,T恤。你呢?
女孩说,我穿一条黑裙子。
又等了一会儿,男孩还是不见女孩的影子,正想打电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他诧异地问,你是……女孩说,我就是忘呀。
男孩说,你不是说,你穿黑裙子吗?
女孩笑了,说,万一,你长得剧难看,我就悄悄从你身边溜走了。
男孩说,你还真聪明。
女孩看了看男孩的背后,说,那是什么?
男孩回头看了看,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就说,公交车呀!怎么了?
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米嘉又摆了摆手,叫摄像师停机。
“什么44路公交车?哪儿跟哪儿呀!”
作家使劲捶了捶脑袋,说:“又错了……”
米嘉对一个员工说:“你给他端杯水来。”
那个员工马上跑出摄影棚,端来一杯冰凉的水,递给作家。他几口就喝了进去,说:“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
两个人走进旁边的咖啡店,要了点喝的,在轻柔的音乐中,边饮边聊,比网上更投契。
分手时,男孩突然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米嘉皱皱眉,又一次伸手中断了录制:
“男孩叫女孩什么?姐?”
作家沮丧地说:“又错了……”
米嘉说:“你怎么了?”
他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冒出来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算了,今天到这儿吧,明天再录。”
他说:“再试一次,我能行!”
摄像师看了看米嘉,米嘉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那就再试一次。”
他继续讲述:
男孩回到家,更加想念女孩,急急地上了网,寻找她。
他QQ的好友名单里,少了一个名字“忘”,多了一个名字“亡”——处于不在线状态。
接着,他转到论坛,看到大家正在给“忘”举行网络葬礼——原来,这个“忘”昨天被害,凶手残忍地挖走了她的心 脏……------------------------------------------------------------------------------- 好不容易录完了。
米嘉站起来,对作家说:“走,我请你喝咖啡去。”
他站起来,感激地笑了笑,说:“还是我请你吧。”
工作人员开始置换场景,下一个健康节目还在摄影棚外等着。米嘉和作家一起下楼,米嘉说:“下条街有个咖啡店,我们走过去吧,不到1000米。”
他说:“还是开车去吧。”
米嘉停下来,说:“你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好,要加强体育锻炼,比如,经常跑跑步。”
他的口气一下变得有些生硬:“我挺好的。”
米嘉没有再说什么,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
两个人开着车,转了一个弯,看到一条野狗匆匆跑过,差点撞到车上,它阴险地朝驾驶室里看了一眼,匆匆跑到对面的人行道上,麻利地钻进了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中。
作家和米嘉来到咖啡店门前,绕来绕去找了半天,才觅到了一个停车位。停好车,他们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坐下来之后,米嘉说:“我发觉,你的内心好像得了癌症。”
作家没有恼怒,低低地说:“本质上,我是个脆弱的人。对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兵皆草木,而我现在是草木皆兵。”
米嘉说:“顾盼盼一死,过去那些神神道道的疙瘩,不都解开了吗?你还忧虑什么?3月8号,她侥幸躲过玄卦村那一劫,就再没有露过头,肯定一直藏在暗处报复你!”
作家说:“我预感,一切都跟两个顾盼盼没关系,除了她俩,这世上还多着一个人……”
米嘉问:“又是预感!”
作家说:“三天前,我又接到了那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它曾经告诉我,会遇到小人,我就遇到了两个婴儿。它还告诉我,会遇到一个穿蓝色上衣的贵人,我就遇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最后这个短信说,我朝前再走199989步就完蛋了……”
米嘉说:“三天前?在顾盼盼死前还是死后?”
作家说:“死后。”
停了一会儿,米嘉突然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作家敏感地问:“有人替代我了吗?”
米嘉说:“你多心了。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受的刺激有点大,好好调整一下。”
作家说:“那节目怎么办?”
米嘉说:“先停停吧。”
作家想了想,说:“……也好。”
米嘉说:“你不要总独处。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免不了胡思乱想。如果你愿意,就住到我家来。”
作家说:“……不方便吧?”
米嘉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房子那么多,你又不跟他睡在一起!”
这个“他”,当然是指伏食。
作家被米嘉接进了玉米别墅。
他像一辆故障重重的汽车,被拖进了修理厂。米嘉,这个冷硬的女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米嘉和伏食的卧室在一楼,作家的卧室也在一楼。
二楼一直空着。
那是米嘉和老公的家。过去,她和老公一直住在二楼,老公的电脑,书架,衣柜,被褥……一直保持着三年前的原样。米嘉不想让其他男人进驻那个世界。
午夜节目播完了提前录好的三期,终于停播了。
作家整日蜷缩在床上,除了吃喝拉撒,很少走动,不是泡在网上,就是看电视——为了顺应他的习惯,米嘉专门在他的卧室里放了一台电视机。
偶尔走出卧室,作家的嘴里总是低低地叨咕着:1步,2步,3步……回来,认真地记在一个很小的袖珍本子里。他像个初中小女生一样,专门买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
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作家没有再找过鸡。
看来,这一口,在他身上留下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不过,鸡找他。
偶尔有人请求加为好友,他通过之后,对方就说:先生,需要吗?本人漂亮,温柔,技术好——只是没有乳房,不过价格便宜。心动不如鸡动,快来吧!
那只被剁掉的死手又朝他爬过来了……白天,米嘉去上班,就剩下他和伏食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男子守在家中。
伏食终于和偶像生活在一起了。
不过,这时候的伏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必恭必敬,眼神里甚至透出鄙夷。
作家也回避和他说话。
伏食却经常敲响他的门,询问点什么,比如:
你吃东西吗?
你喝东西吗?
一边问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的脸。
作家的回答永远是:
“不吃。”
“不喝。”
-------------------------------------------------------------------------------十六:怪梦之三这世上,最孤独的是梦。
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你一起走进去。
-------------------------------------------------------------------------------米嘉让作家住进玉米花园有两个目的。
一是让他安安静静地休养一段日子。现在,她在他的身上似乎发现了精神错乱的预兆。她不希望这棵摇钱树出事。
二是伏食这个人越来越古怪和诡异。她抓不到什么实质的把柄,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不管怎么说,这个别墅太空旷了,再住进一个男人,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万一有什么危险,她总不至于孤立无援。
这天中午,米嘉要出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出门前,她打扮了一个钟头:一件桃红色开胸外套,一条花卉图案的大伞群,看上去十分鲜艳,却很不适合她的年龄。
当她扭扭搭搭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窜出一条黑黄的大狗,突然朝她扑过来。
她吓得掉头就跑,无奈鞋跟太高了,没跑出几步,那条狗就咬住了她的裙子,一下把她拽倒在地,接着,它就扑上来撕咬她的外套。
米嘉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惨叫着,大呼救命。
这时候,狗的主人不紧不慢地跑过来,拽住绳子,吆喝着把狗拉开了。
那是一条德国牧羊犬,四肢强健,尖耳竖立,眼射凶光,牙齿雪白,舌头血红。它焦躁地朝前一下下扑着。
米嘉艰难地爬起来,顾不上整理衣衫,蹲在地上一下下干呕。她的外套和裙子多处被撕烂,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地站起来。
狗的主人又高又大,和那条德国牧羊犬一样强壮。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带你去医院吧?”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你的意思是给我出医药费?”
狗的主人说:“那是一定的……”
米嘉鄙夷地说:“钱?我他妈有的是!你的狗让我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狗的主人笑嘻嘻地辩解说:“春天,狗处于发情期,比较暴躁。它看到你的衣服比较鲜艳,就扑上来了……”
米嘉怒视着对方,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来,拨通了家里:“伏食,你出来一下,带把刀。”
狗的主人一下就愣住了。
很快,伏食就提着一把藏刀跑过来。
米嘉指了指那条狗,说:“你把它给我杀了。
狗的主人拽了拽绳子,把狗藏在背后,说:“你们敢!”
伏食看都不看他,一步就跨过去,还没等狗的主人反应过来,一刀下去,那绳子就断了。那条狗被解放了,一下扑上来。伏食丝毫没有慌张,迎面一刀,准确地扎进了那条狗的心窝。
狗“嗷”地嗥叫一声,在半空使劲一扭身子,“扑通”摔到水泥地上,鲜血喷了伏食一身。它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全身的皮毛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暗干涩。终于,它的眼睛半睁着,嘴巴微咧着,一动不动了……狗的主人傻了,嘴里喃喃道:“太野蛮了……太野蛮了……”
伏食拿着那把刀,在千层底布鞋的鞋面上蹭了蹭血迹,然后看着米嘉,指了指那个又高又大的狗主人,低声问:“人杀不杀?”
米嘉说:“扶我回去换身衣服吧,然后我们去医院。”
然后,她对狗的主人说:“我住19号别墅。这条狗多少钱,报个价,来领钱。”
这一天,她没有参加那个新闻发布会,而是去医院了,折腾了一下午。
后来,狗的主人一直没有来追讨赔偿,此事不了了之。
米嘉被狗咬的这天夜里,那个怪梦又继续了——她又回到了那个阴郁的天气里,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那个诡怪的东西继续跟随她。
它来路不明,它居心叵测,它身手敏捷,它势不可挡。
米嘉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哭都没有泪了。
她的双腿像丝绸一样软,感到很累很累,终于跪下来,改变了直立行走,双手拄地爬行。
她一下接近了地面,闻到满鼻子草的气息。这样走省力多了,她十分庆幸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现了这种走法。
那个东西极其清醒,并没有因此而把米嘉当成是它的同类,依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眼神依然三心二意。
爬一段路,米嘉回头看了看,它已经逼近了许多,只有几米远了。
她急忙加快了四肢的动作。爬了一段路,再次回头,它又逼近了许多,剩下一米远了。
她继续面无表情地朝前爬,速度已经越来越慢……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它已经近在咫尺,尖尖的牙齿都快碰到米嘉的裤子了。她感到裤裆里一热,尿了。
她已经无处可逃,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看着它。
她看清了它眼角的一粒褐色的眼屎,还有嘴角的一根草屑。她还闻得到了它嘴里那股腥臭的气息。
它和米嘉对视着,突然笑了。
这一笑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下把米嘉炸醒了。
梦中那个东西的笑,似乎依然在黑暗的半空中继续着。
它笑了!
那决不是狼的表情,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在笑,是憋不住一下扑出来的那种笑,是意会神通的那种笑。
想象一下:一匹狼的脸上露出人的笑容,或者说,一个人的笑容展现在狼脸上,再或者说,一个人类永远不会弄清楚是什么的东西,它把一个人的笑容通过一张狼脸表达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米嘉肯定,那是人的笑!这个笑太熟悉了,米嘉就是想不起是谁。
小时候,她家那条弄堂里,有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婆婆,每次她上学走出家门,那个老婆婆都把头抬一下,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一下。不知道是跟她打招呼,还是勾引她去买棉花糖。后来,她有点害怕她的那个笑了,每次都低头匆匆走过去。
读大学时,有个男老师,瘦瘦的,很严肃。他每次走进教室,眼睛都在众多学生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卑谦地朝她笑一下,然后才开始讲课。她相信, 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她也丝毫不了解,但每次他都要朝她笑一下。那种笑和他趾高气扬的性格完全不像一个人……一年前,还有一个策划公司的经理曾经试 图和她合作,现在,她都忘了他姓什么了。他和米嘉谈判的时候,每次低头喝水,都要对着水杯笑一下,不知道那是在笑,还是嘴部肌肉出了问题……米嘉一一回 想,那个东西的笑,和记忆中储存的笑都对不上号。
米嘉越来越急躁了,这个笑是谁?
是谁?
是谁?
是谁?
伏食在背后动了一下,轻轻抱住了她。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是那夜的狼嗥让自己受了刺激,才开始做这个怪梦,还是自从床上出现了伏食,才开始不断做这个怪梦?
她蓦地想起怪梦之初,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那个和顾盼盼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曾经对她说过: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这样想着,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叁部一:人世寂寞 爱情璀璨不幸的爱情是相似的,幸福的爱情却各有各的幸福。
-------------------------------------------------------------------------------半天没说撒尔幸了。
故事进行到这里,气氛一直有些黑暗和压抑,现在说一说灿烂的爱情。
撒尔幸清楚地记得,他和小蕊在西京大学内部网站聊天室里认识那天,太阳魅力四射,天蓝得就像婴儿的眼眸。
撒尔幸主动搭话:
“你好。”
“你好。”
“会玩20问吗?”
“会。”
“我们玩?”
“好哇。”
“你想一个人,我来猜。”
“好的。”
“想好了吗?”
“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
“1问。”
“你真厉害呀。”
“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的心里想着我……”
“讨厌。”
“我们再来,我想一个人,你来猜。”
“好的。”
“我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1问,你也很厉害呀。”
“跟你学的。”
“你看看,我们多有缘分。刚认识,你就想着我,我也想着你。”
“讨厌。”
认识之后,两个人通过几次电话。他提出要和她见面,被她拒绝了。
这一天,撒尔幸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沮丧地说:“你快来,帮帮我……”
小蕊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撒尔幸说:“有个网友说,他遇到困难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来帮助他,结果被骗了,现在身无分文……你赶快来给我送点钱,我才能回学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几句话说不清楚,见了面再说。”
“你在哪儿?”
“南郊。别忘了,多带点钱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时候,正是冰天雪地。
小蕊立即带着钱,坐上公交车,从北郊的学校来到了南郊。她在撒尔幸说的那条街上,找了半天也没见撒尔幸的影子。
这时候,她接到一个短信:
我没有被骗,是你被骗了。你朝右边看。
小蕊转过头去,看见一辆高档轿车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帅气的脸,正朝她微微笑着。撒尔幸开的是父母的车。
小蕊又生气又委屈,转身就朝公交车站牌走去。
没走出几步,撒尔幸的车从身边追上来,他说:“小蕊,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来见我。我向你道歉。”
小蕊看都不看他。
“小蕊,我请你吃饭,旁边那家酒楼,菜都点完了。”
小蕊还是不理他,继续朝前走。
“小蕊,我保证再也不骗你了!”
正巧公交车靠站,她随着一群乘客挤上去,车门“哐当”关上,开动了。
撒尔幸只好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公交车每到一站,撒尔幸就停下来。公交车一走,他立即再跟上来。就这样一站又一站,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终于开到了西京大学站,撒尔幸眼睁睁地看着小蕊下了车,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学校大门。
从那以后,在网上,他怎么跟小蕊打招呼,她都不理他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撒尔幸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
“撒尔幸,你快来……”
“怎么了?”
“我被人骗了,跟你上次骗我一样!一个网友说,她被人骗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就来给她送钱,结果,她把我的钱都偷走了!你赶快给我送点钱来,我回不去学校了……”
撒尔幸猜测,小蕊还在赌气,是在报复他,心里不由暗暗高兴起来——他愿意被小蕊骗,这样就扯平了。
“你在哪儿?”
“我在长安大厦门口。”
撒尔幸出了学校,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长安大厦。他没想遇到她,只想着,到了长安大厦,给她打个电话,说,你怎么不在啊。她就会幸灾乐祸地说,哈哈,我让你也尝尝被骗的滋味……可是,到了长安大厦,他竟然真看到她了,正在路边焦急地左顾右盼。
他下了车,跑到她的面前,喊了声:“小蕊!”
她转头看到他,又委屈又害羞,眼泪一下就流出来。
“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撒尔幸说。
“谁像你那么无聊呀!”说着,小蕊哭得更厉害了。
“男网友女网友?”
“是个女孩,从外地来的。她对我说,她来西京见网友,结果被骗了,只剩下最后几毛钱,刚刚够打出一个公共电话。我赶到之后,她又说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就带她去了饭店。可是,她趁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拎走了我的包,没影儿了……”
撒尔幸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
“我都被骗了,你还笑?”
“我笑你太单纯了,太可爱了。我刚刚骗过你,你怎么又上当了!”
“谁能想到,骗子这么多!”
“走吧,我请你吃饭去。就去你刚才被骗的那个饭店。”
如果说,过去在网络上,撒尔幸喜欢小蕊还有些不真实,后来,他是实实在在爱上这个善良的女孩了。
她是这样的女孩:
在同一天里,有可能被同一个孩子骗三次;经常丢三落四。当她丢了钱包的时候,不一定哭鼻子,可是,如果丢了一条心爱的小狗,却一定会流泪;不怎么在意她 心爱的男人有没有轿车,却一定在意他的轿车里是不是出现了一根女人的长发……两个人相爱不久,小蕊和撒尔幸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他打她电话,十有八九 是关机。
一天夜里,撒尔幸在网上遇到了她,就问:“小蕊,你为什么总是疏远我?”
过了半晌,她才说:“撒尔幸,下辈子,让我们变成蝴蝶吧。你愿意吗?”
“我只关心这辈子。”
“……我们都是白色的,一大一小。”
“到底怎么了?”
“……舞蹈就是我们的工作,露水就是我们的粮食。没有爱情,没有忧伤。”
“你哭了?”
“我们一起飞啊飞啊,天也无声,地也无声。我不知道,你就是我前生没嫁成的那个新郎;你也不知道,我正是你前世没娶到的那个新娘……”
后来,撒尔幸渐渐猜到了,小蕊一定听说了一点他的家庭背景,于是,这个善良的女孩就像一只善感的小蜗牛,一点点缩回了悲伤的壳里……有一次,撒尔幸约小蕊周末钓鱼去,又被她拒绝了。
“明天你有事吗?”
“我去书店。”
“我开车送你去。”
“我喜欢坐公交车。”
“公交车很好,就是太挤了。以后,我要用自己的两只手去赚钱,给你买一辆公交车,天天拉着你一个人,去书店。”
“我还得换车呢。”
“怎么换?你告诉我。”
“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车,换14路。”
“那我给你买一辆5路公交车,再买一辆14路公交车。你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来,换14路,都是我们家的车。”
“呵呵。”小蕊终于笑了:“你学习那么差,我才不相信你能赚来钱呢。”
“我有头脑啊。”
“你只有一张甜嘴巴。”
第二天,小蕊没想到,她刚刚走出大门,竟然看到一辆5路公交车停在了学校门口,正等着她!她朝驾驶员的位置看去,撒尔幸手握方向盘,正朝她挤眉弄眼呢!
他说:“上来。”
她说:“不,你是假冒的。”
他依然风度翩翩地笑着,说:“你不可能拒绝走进童话。”
这句话让小蕊愣了一下,她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终于笑了,抬腿上了车。
-------------------------------------------------------------------------------后来她问他,从哪里弄来的公交车,他说租的。
就这样,他把她拉跑了。两个人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来到野外,钓了一天鱼。
撒尔幸的浪漫和痴情,把小蕊打动了。
不过,撒尔幸还是能感觉到,小蕊一方面对现在幸福着,一方面对未来悲观着。
那段日子,他和她常常在深夜里,在QQ上,你一段我一段地编故事:
小蕊:我要做一个背包客,无忧无虑,一个人走遍天下。
撒尔幸:有一天,你冒冒失失闯进了一片大森林,迷路了,心中非常害怕。这时,你看见一个帅哥迎面走来……小蕊:我觉得这个帅哥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撒尔幸:帅哥就对你喊,5路,长安大厦方向,1元1位。小姐,走吗?
小蕊:我忽然想起,这个人就是那个公交车司机。于是,我把防色狼的喷雾器收了起来。
撒尔幸:帅哥一出现,森林一片灿烂。你就不再朝前走了,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小蕊:呵呵,可是我们没有房子呵?
撒尔幸:我会在天黑之前找一些石头,就地垒一座房子。
小蕊:不要石头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伐一些木头,搭一座木房子。
小蕊:也不要木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拨一些草,扎一座草房子。
小蕊:我喜欢草房子!
撒尔幸: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接着,我们就该生孩子了……小蕊:打你。
撒尔幸:我是个直性子,都住到一起了,接下来不就该生孩子了吗?
小蕊:好吧,我们生孩子。生一男一女,两个,好不好?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再养一条大狼狗,看家护院,就没有坏人敢来了……”
撒尔幸:那我们干什么呀?
小蕊: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呀!
撒尔幸:好,我们去山顶谈情说爱。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第二天,撒尔幸真的带小蕊去爬山了。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他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山不听,它在远方沉思;水也不听,它在下面赶路。
-------------------------------------------------------------------------------二:知情人一个男人租了个房子,搬进去的第一天半夜,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
本来,这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可是,两个人很谈得来,竟然阴错阳差地认识了。
从此,两个人天天夜里通电话。
几天后,这个男人偶然从房东嘴里得知——这个房子里的电话号早就取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顺着电话线查去——它是从地下伸出来的。
-------------------------------------------------------------------------------小蕊被火化之后,撒尔幸没回家,孤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在灵车上,由于他一直紧紧抓着小蕊的手,从那以后,他的手再没有暖和过来,一直保留着小蕊尸骨的冰冷。
他依然深信,他和小蕊在阳间和阴间分别举行了婚礼,已经是夫妻。
小蕊不喜欢他永远依靠父母,结婚之后,她也不喜欢小两口继续留在父母的羽翼下,享受长辈的庇护。因为她问过他: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这天夜里,撒尔幸又梦见了那个黑暗中的四合院。
洞房的床上,还残留着红枣和花生。参加婚礼的宾客都离去了,洞房里十分安静。
顾盼盼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羞赧地注视着地中央,地中央放着那把红木太师椅。
他轻轻从旁边走过去,俯在她耳边,说:“小蕊,我在这里呢。”
小蕊转头看了他一眼,娇嗔地说:“都拜完堂了,你才来!我到处找你。”
撒尔幸抱歉地说:“我父母不同意……”
小蕊说:“我早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撒尔幸四处看了看,说:“现在,这算是你出嫁到我家了,还是我入赘到你家了?”
小蕊憋不住笑出来:“当然是你入赘到我家了。”
撒尔幸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来,我帮你卸掉这凤冠霞帔。”
小蕊死死捂住衣领,说:“你先把蜡烛吹了。”
撒尔幸说:“洞房花烛夜,不该吹。”
小蕊犹豫了一下,说:“我脖子上有颗痣,很难看。”
撒尔幸笑着说:“别说痣,就是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我都不在意。”
小蕊似乎哆嗦了一下:“真的?”
撒尔幸说:“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真的!”
小蕊垂头看了自己的胸部一眼,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撒尔幸又说:“别说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就算你的脸变成了丑八怪,我依然爱你!”
小蕊幸福地笑起来,说:“撒尔幸,明天你陪我去美容院吧,除掉这颗痣。我还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手术后,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
撒尔幸说:“你告诉我,坐几路车就行了。”
小蕊笑道:“5路换14路。”
撒尔幸说:“没问题,我还给你当司机。”
说完,撒尔幸脱掉鞋子,爬上了床,想把小蕊抱进被窝里。可是,当他抱住她之后,愣了一下,又放下来,吃惊地问:“小蕊啊,你怎么这么轻啊?”
小蕊对撒尔幸的诧异很诧异,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我死了吗?”
撒尔幸一下就傻了,玄卦村的老榆树,公安局的冰柜,殡仪馆的焚尸炉……这些意象穿越黑暗,影影绰绰浮现在他眼前。
小蕊突然嚎啕大哭,骨灰从眼里汩汩地涌出来:“撒尔幸,你要给我报仇啊!”
撒尔幸朝后退了退,说:“告诉我,谁害了你?”
小蕊好不容易止住哭,说:“有人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撒尔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说?”
小蕊说:“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现在,这个人正在给你打电话呢。”
撒尔幸愣了愣,伸手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没人打啊。”
小蕊说:“相信我,他在打!”
就在这时,撒尔幸被电话声震醒了。
估计你也遇到过这类事:
比如,你梦见自己成了古代一个大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检阅兵士——其实是在你睡觉的时候,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音响很大,里面在演一个古装戏。 你的梦甚至还参与进了电视剧的情节中……比如,你梦到自己为了逃债,换了手机号码。这天中午,你正和心仪已久的女孩第一次约会,那个神通广大的债主不知从 哪里得到了你的新号码,偏偏打进来——其实这是摆在你耳边的电话响了……比如,你梦见老鼠满世界横行——其实是外甥刚买了一只电动老鼠,吱吱怪叫着在地板 上奔跑……撒尔幸爬起来,摸过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
这个人在敲门。
他为对方打开了。
他以为对方走了进来,其实是他走了进去。
“喂?哪位?”
对方半晌才说话,是个男的,声音很低:“你不认识我。”
“你认识我吗?”
“我也不认识你。”
“你有什么事?”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你的女朋友是因为另一个顾盼盼才死的……”
“她?”
“你认识?”
“认识。她是盼盼的好朋友。”
“就是她,想从一个名人那里敲诈一笔钱,对方就把她约了出去,打算杀人灭口。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预感,反正最后把你的女朋友带去了,结果,你的女朋友就成了替罪羊。”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名人害死了我的女朋友?”
“不,那个名人雇佣了一个杀手,巧的是,这个杀手是另一个顾盼盼的亲弟弟。”
“那个名人是谁?”
“作家。”
“在午夜节目里讲故事那个?”
“没错。这件事,是他的投资人帮他实施的。”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这个真相,对你很重要。信不信由你。”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偶然。”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我和作家不共戴天。”
“他和你有什么仇?”
“过去,没他就没我;如今,有我就没他。”
“他是你父亲?”
“不是。”
“你想借我的手,整死他吗?”
“最早,我是想整死他的,后来却发现,死并不最好的惩罚。我要让他受到更残酷的报复。”
“你到底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但是,我可以跟你玩一次‘20问’,回答你20个问题,如果猜出来,那是你的运气。”
“好。”
“你可以问了。”
“我见过你吗?”
“否。”
“另一个顾盼盼见过你吗?”
“否。”
“那个杀手见过你吗?”
“否。”
“你告诉我这件事,动机是良好的吗?”
“否。”
“你想害我吗?”
“否。”
“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
“否。”
“你的年龄是在20岁以上吗?”
“否。”
“你是西京大学的人吗?”
“否。”
“你是西京人吗?”
“否。”
“你是南方人吗?”
“否。”
“你是东北人吗?”
“否。”
“你是西北人吗?”
“否。”
“你是河南人吗?”
“否。”
“你是河北人吗?”
“否。”
“你是山东人吗?”
“否。”
“你是山西人没?”
“否。”
“你是内蒙古人吗?”
“否。”
“你是北方人吗?”
“否。”
“你是中国人吗?”
“否。”
“你是外国人!”
“否。”
“你……是人吗?”
“对不起,这是第21问了。”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三:谁藏在谁背后一个小男孩,在静静地画画。
他在白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下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他说:“这是虫子。下面是它的腿,它有很多很多的腿。”
他又在那条长长的横线上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说:“它的后背上也长满了腿。”
接着,他在虫子身上横七竖八地乱画起来,最后那虫子成了一团乱麻。他认真地说:“它的手掌上也长满了腿,额头上也长满了腿,眼睛里也长满了腿,耳朵里也长满了腿,肚子里也长满了腿,大脑里也长满了腿……”
最后,他抬起头说:“其实,人倒过来就是虫子。”
-------------------------------------------------------------------------------撒尔幸从此开始秘密调查。
朋友T,成了他的主要助手。T的父母都下岗了,他是一个混子,对于他来说,扒窗撬门,探风报信,就是小菜一碟。
顾盼盼已经不在学校宿舍住了,而且总旷课。
撒尔幸找到她的寝室老大,打听她的近况。在学校的一次联欢会上,撒尔幸和这个寝室老大一起担任主持人,彼此认识。她知道撒尔幸和小蕊的事。
“顾盼盼不在你们寝室住了?”
“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们也不知道。你找她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想和她聊聊小蕊。”
“你跟她很熟吗?”
“见过一两面,不太熟,我只知道她和小蕊是好朋友。”
“她和小蕊确实是好朋友,不过,她们的品行相差太远了!”
“为什么?”
“顾盼盼没搬出去之前,常常泡在网吧里,甚至夜不归宿。她的社会关系也复杂,经常有高级轿车来学校接她……”
说到这里,寝室老大一下捂住了嘴:“你……不会又爱上这个顾盼盼了吧?”
撒尔幸笑了笑,说:“没错儿。只有她能够代替小蕊。”
有一天,撒尔幸终于在西京大学门口发现了顾盼盼,就跟踪了她,从而知道了她的住址。后来,撒尔幸又掌握了另一个信息——顾盼盼有个弟弟,叫由辉,投奔姐姐来了西京,一直无业……接下来,他又派T暗中调查那个作家。
他确实和顾盼盼曾经有过一腿,在小蕊被害之前的二十多天,两个人突然断了往来。
不过,没人证明,出事那天小蕊是跟顾盼盼走的。寝室里的人只是说,那天晚上,小蕊好像十分兴奋,离开之前,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综合以上所有迹象,撒尔幸肯定,那个神秘电话绝不是胡说八道。
这天晚上,撒尔幸带着两个小兄弟,在一家饭馆喝酒。
H观察着撒尔幸的脸,小心地问:
“撒哥,你最近怎么总是独来独往?”
“我在办一件事。”
“都不理我们了。”
“对于我,这个事比天都大。”
“需要我们帮忙吗?”
“你们配合我搞个调查吧。”
“什么调查?”
“如果,你走在大街上,有个人过来打了你一拳,你会怎么样?”
“如果他是精神病,我会跑掉;如果他是地痞,比我高大,我会吞下这口恶气,低头走开;如果这个人比我矮小,我就冲过去给他一拳。”
“如果,你带着女朋友走在大街上,有人过来打了你女朋友一拳呢?”
“我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给他一拳。不管他是不是精神病,也不管他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如果,他踢了你女朋友一脚呢?”
“我会冲过去踢他一脚。”
“如果,他朝你女朋友的脑袋上拍一砖呢?”
“我会冲过去朝他的脑袋上拍一砖。”
“如果……他一刀杀了你女朋友呢?”
H不说话了。
撒尔幸盯着杯子里的啤酒泡沫,低声说:“表态!”
J说:“我会……报案。”
撒尔幸想过报案,可是,仅仅根据一个不明身份的电话,就认定这件事是作家、顾盼盼和由辉干的,那太荒唐了。警察讲究证据。
他抬头看了看J,又问:“如果不能报案呢?”
J说:“撒哥,你是不是查出凶手是谁了?”
撒尔幸没有回答,追问道:“不能报案,你怎么办?”
J一下站起来,说:“那就交给一个叫J的兄弟去解决。”
H看了看J,也站了起来,对撒尔幸说:“还有一个叫H的兄弟!”
撒尔幸仰着脸看了看他们,笑了,说:“调查完毕,来,坐下喝酒。”
两个小兄弟一齐坐下来。
撒尔幸端起杯子,说:“其实,没什么事,我随便说说而已。不过,为了你们刚才的话,我干一杯。谢了!”
说完,就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撒尔幸要自己解决。
这天晚上,撒尔幸又在西京大学看到了顾盼盼。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走出学校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撒尔幸也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她。
他一直在后面盯着顾盼盼的脑袋。十几分钟之后,顾盼盼回到了住处,下车之后,走进了胡同口的一家音像店。
撒尔幸也下了车,戴上一副大墨镜,跟了进去。
顾盼盼在选碟片。撒尔幸和她隔着一个商品架,也选碟片。中间,顾盼盼似乎朝他看了一眼,他立即转过身,给了她一个脊梁骨。
顾盼盼买了一张美国的《偷梁换柱》。
撒尔幸买了一张香港的《借尸还魂》。
顾盼盼把碟片塞进包里,快步走出去。
撒尔幸跟出来,看见她走进了她租住的那栋平房。
等了几分钟,撒尔幸慢慢溜达到那栋平房前,前后左右看了一番,正要离开,顾盼盼又走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件粉绿色针织吊带衫,一条粉红色卷边牛仔裤,一个银色挎包——露出了肩膀和小腿。她没有注意到撒尔幸,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一次还是一夜?……好呀,哥哥,你在多少房间?……”
第二天,撒尔幸专门刻录了一张光盘,开始是一个美国故事片,接下来就是他和小蕊在游乐场玩的时候,他给她拍的一段录像——小蕊和很多孩子一起,坐在皇家 转马上,开心地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过来的时候,她都朝撒尔幸挥手致意……晚上,顾盼盼去了友邦印刷厂,给那个作家的名字套黑框,撒尔幸带着T, 来到了顾盼盼的住处。
T动作麻利,不到两分钟就把窗子撬开了,然后,T留在外面放风,撒尔幸跳了进去。
房间里很凌乱,床上堆放着没有叠的被子,椅子和暖气上都挂着已经晾干的内裤。床头柜的抽屉半开,里面有几本旧杂志,还有两盒劣质避孕套。
撒尔幸嗅到一股产房的气味。
那张《偷梁换柱》放在一摞碟片的最上面,撒尔幸偷梁换柱,用带来的碟片替换了里面的碟片。
接着,他注意到了床头那本老黄历。走过去,把它翻到3月8日这一页,凝视了许久……做完这一切,撒尔幸把T打发走了,他没有离开,一直在胡同口游荡。挺晚的时候,他看见顾盼盼坐出租车回来了。
他躲进音像店,转了一会儿,掏出小蕊的那个手机,给顾盼盼发了一则短信:亲爱的,妇女节快乐!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要一张《偷梁换柱》,再要一张《借尸还魂》。”
他想了想,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拿着两张碟片,正在收款台交钱。
-------------------------------------------------------------------------------很快,T又为撒尔幸摸清了由辉的住址。
一次,撒尔幸驾车跟踪他,很快被甩掉了——由辉两只脚,一会儿进超市,一会儿进公园,撒尔幸却总为停车团团转。
第二次跟踪,撒尔幸有了经验,四个轮子改成了两只脚。
由辉走进了一家很小的网吧,在一台电脑前坐下来。
撒尔幸从他身后慢慢走过,看见他正在浏览“午夜论坛”。
撒尔幸在他旁边坐下来,打开电脑,闲闲地浏览新闻,不时地朝由辉的电脑瞄一眼。他把由辉的QQ号码牢牢记在了心里。
伪装了几分钟,他转过头,第一次近距离观望由辉。
由辉死死地盯着屏幕,丝毫没注意到撒尔幸的眼光。
这个人,不足1.70米的个头,一双没文化的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旁边粘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不知道是海带丝,还是肉屑……就是他,亲手杀死了小蕊,此时撒尔幸恨不得撕了他。
一个钟头之后,由辉站起来,离开了。
撒尔幸跟着他,转了几家商场。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他买什么,撒尔幸就买什么。
最后,由辉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
撒尔幸猜测到,由辉是装神弄鬼去了。他没有继续跟随,走进了路旁一家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试着录了几句话,效果非常清晰。
走出电器商场,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这才想起,只顾跟踪由辉了,中午还没吃东西。
四下看了看,附近有一家麦当劳,于是快步走过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麦当劳的人不是很多。
他买了一个至尊无霸,一杯可乐,寻个空位,坐下来大口大口吃。
他旁边是几个女中学生,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笑闹。
撒尔幸忽然有了个主意,于是,转过头主动搭讪:
“小妹妹,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帅哥,什么事呀?”
“谁帮我录一句音。”
“录音?”
“只要一句话——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你干什么?”
“恶作剧。”
“有好处吗?”
“我给你们每个人买一份冰淇淋。”
“好呀好呀。”
接着,一个瘦女孩指了指一个胖女孩:“她来吧。她演过小品。”
胖女孩说:“是不是还要装鬼的声调?”
撒尔幸笑了:“随你。”
胖女孩拿过录音机,怪腔怪调地说:“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几个女中学生哄然大笑,都录了进去。
撒尔幸说声“谢谢”,然后买来冰淇淋,送给几个女中学生,装好录音机,离开了。
这时候,离天黑还早。
他给T打了个电话:“你立即赶到由辉的住处去,守在附近观察情况。晚一点,我就过来。”
T说:“撒哥,没问题。”
挂了电话,撒尔幸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躺下来,想休息一下。
不远处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似乎是个乞丐。
撒尔幸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一下爬起来,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去,朝由辉的住处奔去。
T正蹲在一家小商店门口,看人下棋。
撒尔幸走过来之后,T立即站起来。
“由辉回来了吗?”
“没有。他父母在,睡了。”
“你怎么知道?”
“卧室的灯,早就熄了。”
“我想进去。”
“我撬客厅的窗子。”
“千万别打草惊蛇。”
“这些租赁的房屋,门窗非常简易。”
“你需要多长时间?”
“你给我多长时间?”
“半个钟头?”
“撬监狱的门,才需要那么长时间。”
说完,T笑了笑,左右看看,利落地翻进了院子。几分钟之后,他无声地打开院门,走出来,小声说:“撒哥,OK了。”
撒尔幸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T说:“撒哥,你小心点。”
撒尔幸说:“没问题。”
T离开之后,撒尔幸爬进了由辉的房子。
房间里太静了,只有卫生间劣质马桶的漏水声。
撒尔幸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摆设,轻轻轻轻移开沙发,藏在了背后,披上白纱,戴上假发,就一动不动了……我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世人: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
漆黑中,撒尔幸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冤魂,而他的身子只是一个载体。他明显感觉到,半空中飘荡着无数冤魂,它们把他当成了同类,开始向他慢慢地围拢,粘贴,挤蹭,撩拨……等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一只老鼠从他的脚面上飞快地爬过,他吓得一哆嗦。
就在他的心怦怦乱跳的时候,门响了,由辉回来了。他喝了一肚子生水,然后摸黑躺在了沙发上……撒尔幸屏着呼吸,压抑着心跳,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按下了录 音机的播放键……再次劝告: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撒尔幸怎么都想不到,在黑暗中,录音机里那个女中学生的声音竟然变成了 一个古怪的男人声音:“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由辉兔子一样窜起来,几步就冲进了卧室。
撒尔幸呆了片刻,也迅速跑了出去。
-------------------------------------------------------------------------------在路上,撒尔幸反复播放这段录音,终究没听出这个声音是谁。
他前前后后想了一路,终于锁定了那个通过电话告诉他真相的男人。撒尔幸曾问他:你是人吗?巧的是,20问已经完了。
不是中国人,也不是外国人,那是什么人?
外星人?
胡扯。撒尔幸从不信那个。
鬼魂?
更胡扯。撒尔幸和父母一样,是一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难道此时藏在自己背后?
他回头看了看,街道上空无一人。
撒尔幸的两个兄弟中,J是电脑高手。第二天,撒尔幸请他帮忙,盗取了顾盼盼的QQ号。
晚上,他又一次跟踪了顾盼盼。
顾盼盼离开住所,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撒尔幸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最后,他看见顾盼盼走进了一家网吧,和由辉碰面了。撒尔幸在车里打开了手提电脑,无线上网,登录QQ。
由辉在线。
撒尔幸一边上网,一边观察网吧里面的情况。网吧里黑糊糊的,他只能看到老板在门口打盹。
在由辉走出网吧的时候,撒尔幸立刻向由辉那个号码发出请求,请求加自己为好友。对方接受了,这个人无疑是顾盼盼。
说了几句话之后,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接受了。
实际上,一周前,撒尔幸就通过J,在顾盼盼的电脑中安装了木马程序,顾盼盼在网上的一切信息,撒尔幸都一清二楚。
她经常观看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还有金像影视公司网站的“午夜论坛”。不过她只潜水,不发言。
一天深夜,她进入了一家日本XXXX,浏览了很多女同性恋图片。
有一次,她跟一个陌生网友聊天的时候,对方问她多大了,她先在发言框里写了18岁,又改成了20岁。
还有一次,她在电子信中给一个人写道:这个世界,除了钱,都是假的……甚至,他通过顾盼盼的视频摄像头,录制了一段她聊天时的影像。现在,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就把她的影像播放给了她。
几秒钟之后,撒尔幸就关掉了视频,关掉了QQ。
他能想到,顾盼盼看了后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遇见你自己更可怕的事吗?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突然,他又想起了那句话: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反光镜中,一个拇指大的男人,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他按下车窗,朝后望去,却不见人影。
作家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的时候,撒尔幸看见,顾盼盼和由辉都来了。
今天,撒尔幸准备杀人了。
为了小蕊高兴,他曾经为她租过一辆5路车。
为了干掉杀小蕊的人,今天他特意又租了一辆44路。
这辆公交车停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公司院内,在见面会进行一半的时候,撒尔幸离开了,他把44路开过来,停在了站牌前。他知道,由辉每次来西京大学看姐姐,都是乘坐44路。
他坐在驾驶室里,死死盯着学校大门口。
座位下,放着一根粗绳子。他要把由辉强行拉到玄卦村去,然后勒死他,吊在那棵树上,为小蕊祭奠。
这时候,西京大学门前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一个人女子跑过来,大声问:“师傅,走吗?”
撒尔幸说:“对不起,这是西京大学包的专车。”
那个女子失望地离开之后,撒尔幸就看见顾盼盼和由辉两个人跑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由辉就朝他跑过来了。这时候,座位下的那根绳子似乎兴奋地跳动了一下。
由辉上车之后,看到车上没有一个人,并没有警觉,在后面坐下来。
撒尔幸开着公交车,在路上奔驰。
他一边开车一边又想起了小蕊——他曾带着她,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去野外。她高兴极了,扶着扶手,从车头跑到车尾,又从车尾跑到车头……杀害她的人,此时正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公交车驶过由辉应该下的那一站,他傻眼了,暴怒了。
撒尔幸把油门踩到了底。这里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了,由辉在他的牢笼中,一切都不由他了。
结果,由辉竟然踹碎玻璃,跳了下去。
撒尔幸发现他逃掉之后,减速,停车,熄火。
这里离玄卦村很近了,天地间一片死寂。撒尔幸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次,小蕊非常兴奋,趴在他肩头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一边驾驶一边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补充道:“还有,不用买票!”
撒尔幸继续补充:“另外,这次旅途,还有一个帅哥司机陪伴……”
小蕊打了他一下:“又在哄抬你的物价!”
……有人拍打车窗:“嘭!嘭!嘭!”
撒尔幸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打开车灯,前面没有人。
这地方空天旷地,谁在拍车窗?
他下了车,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人。
他有点害怕了,爬进驾驶室,打着火,刚刚把车头调过来,就看到一只手从车窗上方伸下来,重重地拍了三下玻璃:“嘭!嘭!嘭!”那力度,显示了一种威严。
不信鬼不信神的撒尔幸,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踩油门,朝前冲去。
他顾不上思考车顶上怎么突然伸下来一只瘆人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即回到市区!
终于,前面出现了几辆夜班出租车,在路边等活。撒尔幸把车停下,跳下来,朝车顶观望——没人。
-------------------------------------------------------------------------------四:程序有一套深邃的缩放图:
1: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
2:镜头拉远。一个小丑站在一个孩子的窗外,他和他在互相打招呼——黑色是小丑的外衣,蓝色圆球是外衣上的一粒扣子。
3:镜头拉远。小丑、孩子和房舍是玩具,一个女人在桌面上摆弄它们。
4:镜头拉远。女人摆弄玩具是一本杂志的封底,举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5:镜头拉远。男人手举杂志的画面是公交车上的广告。
6:镜头拉远。公交车奔跑在电视里。一个牛仔在农场里看电视。
7:镜头拉远。牛仔与电视,在一张邮票上。一个邮递员正递给一家黑人居民。
8:镜头拉远。邮递员和黑人居民在海滩上交谈。一个飞行员在飞机上俯瞰着他们。
9:镜头拉远。飞机飞翔在辽阔的大海上,如同一个蚊子。
10:镜头拉远。地球是蓝色的,宇宙是黑色的。
1:镜头拉远。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这套缩放图刊登在我主编的《青年文摘·彩版》上,名字是我起的——《真理无终极》。
-------------------------------------------------------------------------------由辉和小蕊毫无关系。
可是,由于无数个偶然,造成他和她在玄卦村的必然相遇。他杀了她。
本来,撒尔幸要带小蕊去看电影的,可是阴错阳差,他却跑去和一个男生喝酒了。如果他和小蕊在一起,她就不会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买彩票中了5000元钱,就不会死活拉着他喝酒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因为要买一个拉力器,就不会去商店,也就不会顺便买下那一张彩票。
如果,前一天他不是被一个出租车司机骂了一顿,也就不会想到买一个拉力器。当时他骑着自行车,刚出校门,一辆出租车差点撞到他。那个司机凶巴巴地伸出头 来,破口大骂。这个男生身体瘦小,大脑机灵,总是吵架在最前,打架在最后。他不敢硬碰硬,推着自行车逃掉了……如果,不是因为一张假钞,那个高大的司机会 提前五分钟经过西京大学门口,他和那个男生就不会差点相撞。刚才,他送一个乘客到西京大学附近的公司,乘客付车费的时候,给了他一张假钞。争执了半天,最 后,乘客终于换了一张钱。
如果,几天前,那个倒霉的乘客不去火车站,就不会买那支冰淇淋,就不会有这张假钞。
如果,他那个吉林老乡不来,他就不会去接站。
如果,老乡不是因为和老婆吵架了,就不会来西京。
如果,老乡没有撞见老婆红杏出墙,就不会跟她吵架。他们两口子都是知识分子,婚后八年一直恩恩爱爱,风平浪静。
如果,他老婆没有遇见那个老相好,就不会红杏出墙。
如果,一年前她不去广州出差,就不会遇到那个旧相好。他和她已经中断联系八年了,人海茫茫两不知。在广州的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上,他们竟然戏剧般地相遇了。
如果,旧相好不采访,就不会去那条街。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不跳楼,他就不会去采访。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没有被歹徒抢走50万,她也不会跳楼。
如果,那个歹徒一直呆在衡阳老家,就不可能在广州制造这起案件。
如果,两年前,他不是把人打残了,就不会逃到广州。
如果,那天他不去赌博,就不会用啤酒瓶子把那个出老千的胖子扎瞎。
如果,胖子从东南亚回来,要去大连投奔的那个江湖朋友,没有被淹死,他也不会阴错阳差改道来衡阳。
如果,江湖朋友不去游泳,就不会被淹死。
如果,江湖朋友不是为了陪一个郑州人,也不会去海里游泳。
如果,郑州人没看到那张报纸,就不会来大连。报纸说,大连盛行一种空心书,摆在房间里,又文雅,又便宜,搬家的时候还轻便。他想亲自来考察一下。
如果,报纸上没有这个报道,郑州人就不可能看见。本来,这个版面要刊登一个上海女歌手的专访,记者和她约好了电话采访时间,可是,记者打过去,她却一直不接电话,编辑只好从网上临时扒下这个文化新闻,填补这个娱乐天窗。
如果,女歌手不是开车把一个贵州民工撞了,正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就不会不接电话。
如果,民工不去那个高档住宅区看望当清洁工的妹妹,就不会倒在女歌手的车下。
如果,民工的妹妹不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就不会打电话约哥哥来。读高中的时候,她就和那个男孩相爱了。后来,她离开贵州山区,到了上海;男朋友当 兵,到了内蒙古。两个人每周一封信,一直很亲密,毫无破裂迹象……如果,1.82米的男朋友不是被那个女兵看中了,他就不会抛弃原来的女朋友。男朋友在内 蒙古当雷达兵,女兵在山西大同机关文艺队,千里迢迢来这个连队联欢,对这个男兵一见钟情。她爸爸是个军级干部,很快,她就通过关系,把男兵调到了大同。
如果,女兵不来内蒙古联欢,就不会认识这个男兵。本来,这次下基层没有她,名单上一个甘肃女兵的爸爸正好出差来大同,顺便探望女儿,那个女兵就请了假,队长临时换了人。
如果,那个女兵的爸爸不来大同,女兵就不会请假。
如果,一年前,爸爸没有调到矿物局,就不可能来大同开这个考察会。
如果,爸爸三年前没有不曾下水救人,救了矿物局局长的女儿一命,就不会由一个中学语文老师变成矿物局秘书,再一步步升为副局长。
如果,那座桥不突然坍塌,15岁的女儿就不会掉进河中。
如果,女儿不去见那个江西赣县来的网友,就不会经过那座桥。
如果,那个17岁的网友,没有被父亲痛打一顿,就不会赌气离开家,跑到河北来。
如果,他不为福州那个“大哥”保管那支土制手枪,父亲就不会打他。平时,家里人对他十二分娇惯。
如果,一年前,他不投奔姑姑,去福州读书,就不会认识那个“大哥”。
如果,“大哥”不是因为女朋友被一个烂仔抢了,就不会买那支土制手枪。那个烂仔比他凶狠。他开枪把烂仔打伤,连夜逃到了赣县……如果,半年前,“大哥”没有在迪厅里认识那个女中学生,后来,就不可能和那个烂仔火拼。
如果,那个周末的晚上,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吵得天翻地覆,女中学生就不会离开家,一个人跑进迪厅。她本来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从来不去迪厅之类的场所。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偷偷给他姐姐寄了10000元,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就不会发那么大火。
如果,姐姐不是因为家里失火了,就不会问哥哥要钱。姐姐在安徽一个小镇上生活,三间瓦房临街,经营一个小卖店,不算富裕也不算贫困。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突然着了一场火,烧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那个山东临沂的司机,顺手把烟头扔在姐姐家的柴垛旁,就不会失火。那个司机来安徽送花生,在饭馆喝醉了,回旅社的时候,走错了路,阴错阳差地经过了姐姐家门口。
如果,不是另一个司机突然病了,这趟活儿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如果,另一个司机不是在超市买来两个卤鸡蛋吃了,就不会食物中毒。他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这批卤鸡蛋是从宁夏运来的。
如果,生产这批卤鸡蛋的宁夏人,没有和那个新疆女子结婚,就不会开这个食品加工厂。他媳妇全家都在做这种卤鸡蛋,卖得很快。当时,他在养猪,就改行了。
如果,四年前,他不去县城看电影《秋菊打官司》,就不会遇到那个新疆女子。他表叔在县城居住,那个新疆女子是表婶的一个远房亲戚,二十年来第一次来甘肃串门。
如果,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那些天他就不会去县城。
如果,没有《万家诉讼》这篇小说,就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
如果,1991年春天,张艺谋不在重庆的一个书摊前,偶然拿起一本《中国作家》浏览,就不会看到这部小说。
-------------------------------------------------------------------------------如果,书摊老板不是为了等一个倒霉的老同学,两个钟头前就该收摊了。
如果,那个从湖北施恩来打工的老同学,不是钱包被偷了,就不会求助他——她在重庆无亲无故,只认识他一个人。
如果,那个扒手上了前一辆公交车,就不会偷到老同学的钱。他感觉有个男子很像便衣,于是就躲开了,上了后一辆公交车……其实,那是一个军人,上校军衔。
如果,上校有回重庆探家,就不会影响到那个扒手换车。
如果,上校不是因为太太生小孩,就不会从格尔木赶回来。
如果,那一夜上校和太太没有做爱,就不会怀上这个孩子。
如果,九个月之前,上校不到成都公出,夫妻两个人就不会相约见面。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成都籍排长牺牲了,上校就不会来成都处理后事。
如果,另一个杭州籍新兵在练习投弹时,不是由于紧张过度,把拉了拉环的手榴弹扔在了脚下,成都籍排长就不会牺牲——他愣了一下,立即扑上去,把死神压在了身下。
如果,一直站在杭州籍新兵身旁的连长,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突然离开,成都籍排长就不会远远地跑过来,接替他指导杭州籍新兵投弹。
如果,连长的妹妹不是从天津打来那个电话,连长就不会突然离开。
如果,妹妹不是因为母亲被一条野狗咬伤了,被诊断为狂犬病,捆绑在医院里,她就不会给哥哥打这个电话。
如果,母亲不去参加一个老年健康报告会,就不会在街角遇见那条狗。实际上,那个所谓的报告会不过是推销一种按摩器。
如果,这个海南的厂家前一天来天津搞推销,母亲就不会遇见那条狗。
如果,推销员不是因为找不到厂长签字,拿不出差旅费,他们就不会推迟一天出发。
如果,厂长不是在夜总会看上了那个小姐,一夜未归,第二天就不会不上班。
如果,那个桂林的小姐不是被人XX,她就不会来海南做鸡。
如果,那个云南的XX犯没有流窜到桂林,就不会在那条黑糊糊的路上,撞见刚刚下夜班的她。
如果,那个XX犯不是在火车上遇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就不会来桂林。他从昆明上车,本来想去南宁的,却遇到了那个孤身一人去桂林旅游的女孩,于是,他改变 了主意。可是,下车之后,那个漂亮女孩却被两个男人接走了。他欲火中烧,在陌生的城市里转来转去,寻找猎物……如果,那个漂亮女孩不被大学开除,就不会一 个人四处飘荡。
如果,她不认识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就不会被大学开除。一年前,她暑假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有一个英俊的男子主动跟她搭 讪,巧的是,女孩是西安人,他也是西安人;女孩是学美术的,他是搞美术的。两个人越聊越投契,于是结伴而行。回到西安之后,这个男子就消失了,再没有出现 过。没想到,女孩却怀了孕……如果,西安男子不入藏,就不会在草原上和漂亮女孩发生那次云雨之欢。
如果,西安男子不是因为弟弟死了,就不会去 西藏。他最疼爱的一个弟弟是在黑龙江杀了人,被判了死刑。枪毙弟弟那天,他去了。囚车开过来,弟弟站在上面,被五花大绑。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哥哥,就朝他笑 了一下。接着,哥哥就眼睁睁地看着囚车朝法场开去了……从那一刻起,他万念俱空。
如果,那个被杀害的河北男孩,不去黑龙江看冰灯,就不会因为弟弟挡了他照相机镜头而发生争执。
如果,河北男孩的六姨不带表妹从江苏来河北过年,他就不会和表妹一起去黑龙江看冰灯。六姨的父母重男轻女,她从小就是一个受气包。十几岁的时候,六姨离 家出走,结果被人拐卖到了南方。她一直对父母怀恨在心,宁可跟一个江苏农民过日子,也不愿回家。这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回河北探亲……如果,三姨不遇到那个算 卦的,就不会回河北老家过年。
那天,村里来了一个算卦的盲人老先生,六姨把他请进家门,请他算一卦。
老先生说:“这个年,你女儿最好不要在家过,走得越远越好。”
六姨问:“为什么?”
老先生说:“有个小人刚刚在你们村降生,他来人间,必索一命。龙蛇交替之后,你女儿的命才能硬起来,达到自保……”
六姨一下就想到,村头顾家半个月生出一个男孩,起名由辉……当时,丑巴巴的由辉正在襁褓里扭来扭去,哇哇大哭。
-------------------------------------------------------------------------------可见,这个世上很多的门是套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你走进了一扇门,就必须走进另一扇门,比如外间和里间的门。你逃不开。
在无数个偶然中,我们理出了一条必然的线。
这条线上的每一个必然的点,辐射开去,又是由无数个偶然促成。在无数个偶然里,还能理出一条必然的线……最后,我们发现,所有的线都是必然的,她们以偶然的形态,错综复杂地交叉着。
这就是命运的玄机?
我们举个例子。
比如那个六姨:如果,六姨不去邻居家借钱,就不会碰见那个算卦的。
如果,六姨的丈夫不是明天去城里,她就不会去借钱。
如果,不是儿子在城里建筑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丈夫就不会去城里。
如果,不是有个疯女子突然从尚未完工的楼房里冲出来,他也不会摔下去。
如果,那个疯女子不是因为小孩夭折了,就不会疯。
如果,保姆守护在她的小孩身旁,小孩就不会爬上窗台,从四楼摔下来。
如果,周德东不来这个城市搞签名售书,那个保姆就不会把小孩锁在家里,偷偷跑到书店去。
如果,周的伯伯不是在18岁那一年饿死,周的母亲就不会嫁给周的父亲,那不会有周德东这个人——周的母亲当年已经和周的伯伯定了亲,因为周的伯伯死了,两家老人一商量,才把周的母亲改嫁给了周的父亲。
如果,周母的曾祖在沙皇俄国制造的江东六十四屯的大屠杀中,不是藏在遍地尸体中装死,成为2000多遇难者中唯一的幸存者,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周母。
如果,那个曾祖的第46代祖先,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今南京)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他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周母的曾祖。
如果,第46代祖先的第109代祖先,在商朝最鼎盛的武丁时代,那天夜里,不是因为突然天降暴雨,就不会在家中滞留一夜,就不会和夫人做那次爱,偏巧怀孕了,就不会有第108代祖先。
如果,一万年前,第109代祖先的祖先,那个原始人,上山前没有折回去带那把骨刀,就不会杀死狭路相逢的那匹狼,就不会狼口脱险,就不会有后来的第109代祖先。
如果,顺着人类进化史朝前追溯,从那个原始人到他的祖先猿,从那个猿到它的祖先某种哺乳动物,从那个哺乳动物到它的祖先爬虫,从那个爬虫到它的祖先鱼 ——几亿年以前,在黑暗的海底,那条鱼若不是从一个天敌的嘴里侥幸逃脱,就不会一直繁衍、进化出那个原始人……无数个线,每条线在时间上都连绵上下几亿 年,在空间上都可能从地球这端到那端。
每条线上,有无数个偶然的点。
如果,我们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点,都改变了全局。
再举一个例子:
如果,那个女歌手离家之前,接到一个电话,耽误几分钟,那么她就不会在拐弯处撞倒那个民工。
如果,女歌手的助理不是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在女歌手离家之前,他正要给她打电话的,因为刚刚接到一个演出邀请。
如果,助理的父亲不是因为一个同事要带小孩来沪看病,就不会从深圳给儿子打来这个电话。
如果,那个同事和老公不在公园草坪上捡到这个哇哇啼哭的小孩,并且收养下来,就不会来沪看病。
如果,三年前,那个男人不和家里的保姆私通,就不会生下这个小孩。
如果,男人不请这个保姆,他和她就不会发生关系。
如果,男人不是去见一个大学校友,就不会顺道去那个劳务市场,领回那个保姆。
如果,那个大学校友不是捡到了一个皮包,就不会来深圳——她在她所在的城市乘坐出租车的时候,捡到了一个皮包,里面有几份数额高达千万的合同,一沓票 据,一张身份证,几千块现金。她决定把这个皮包交还失主。三天之后,她终于和那个失主取得了联系,他是深圳人,已经返回。接到校友的电话之后,失主感激涕 零,答应给她一千块作为酬谢,并邀请她来深圳旅游,他承担全部费用。
如果,那个校友不是在超市里遇见了你,两个人聊了一会天,她坐的肯定就是另一辆出租车了,就不会捡到那个皮包。
如果,那一天,你如果不走进那家超市的门,就不会遇到那个校友……也就是说,正在读这部小说的你,如果六年前不打开那家超市的门,小蕊就不会死。
小蕊不死,三年之后,她和撒尔幸结婚了。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取名撒小蕊。
撒小蕊长大之后,一定会和一个女子结婚——我们假设这个女子是个律师。
如果说,撒小蕊是我们的假设,那么,这个律师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她和撒小蕊同岁,那么四年之后,她肯定降临人世,快乐成长。
小蕊死了,撒小蕊就不存在了。那么,和律师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医生。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那么,和医生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翻译。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医生和律师结了婚,和翻译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商人。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医生和翻译结了婚,和商人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导游。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商人和翻译结了婚,和导游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以此类推,如果不出现一个突然决定独身的人,阻断这种连锁反应,那么,甚至所有的婚姻都将发生改变,那么整整下一代都将不再是原来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推开一扇门,改变了全世界。
-------------------------------------------------------------------------------五:一根手指……哦,那是法场的方向一个小孩,养了两只蟋蟀,一雄一雌。
一次,小孩跟父母外出,三天后回到家,一看见那个装蟋蟀的盒子,忽然想起来:走时忘了给它们放食物,蟋蟀肯定饿死了……他打开盒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头发倒竖,呼吸急促:雄蟋蟀只剩下了一半身子,还在盒子里爬着。它的女朋友肚子却鼓鼓的,正在一边踱步。
雄蟋蟀是善战的,母蟋蟀不可能斗过它。很明显,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它为了让女朋友活下去,自愿让对方一口口吃掉自己的身子……爱情穿越生命的一刹那,山崩地坼,灰飞烟灭。
-------------------------------------------------------------------------------过去,撒尔幸没有横下心来杀死顾盼盼。
在他心中,总共有三个人参与害死了小蕊,一个是作家,一个是顾盼盼,一个是由辉。作家的投资人只是帮凶,没有直接冤仇。
他只想杀死由辉,因为是他杀死了小蕊。另外两个人,他只想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出口恶气。
那一次在44路公交车上没有得手,再想杀由辉,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顾盼盼执意让弟弟离开西京,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感觉到警察瞄上了她。其实,那两个便衣之所以在她的楼下转悠,并不是因为小蕊的案子,而是她的几个邻居联合报案了,因为经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她的住所,邻居们怀疑她卖淫。
由辉消失之后,撒尔幸的眼睛就红了。
他决定杀掉顾盼盼。
这天晚上,在宿舍楼里的走廊里,撒尔幸遇到了那个寝室老大,她带着同寝的几个女生,好像要出去。
“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喝酒。”
“什么由头啊?”
“我们给顾盼盼饯行。”
“顾盼盼?她要去哪儿?”
“她辍学了,明天回老家。”
“为什么?”
“不知道。她和我们很少交流的。”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几个女生没有搀和,她们一直朝前走,已经下了楼梯。
顾盼盼明天就要离开西京了!这个消息让撒尔幸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不是喜欢她吗?”
“可是她一直不理我,我已经放弃了,又找了一个。”
“干吗的?”
“电影学院的学生。”
“一定很漂亮!”
“比不上顾盼盼。”
“美女爱英雄。”
“今天,她来我们学校看我,我们正没地方去呢。你们去喝酒,宿舍正好空着,借我们用一用吧。”
“没问题。”
说着,寝室老大就把钥匙掏出来,递给了撒尔幸。
撒尔幸感激地说:“谢谢,哪天我请你吃饭。”
寝室老大挤眉弄眼地说:“你俩的动静不要太大噢。”
撒尔幸笑着说:“动静不会小,因为我不同意。”
寝室老大撇了撇嘴,说:“吹牛。”
撒尔幸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今天,你能把顾盼盼带回来住吗?”
寝室老大自作聪明地说:“你是不是想让她撞见你的新女友,吃吃醋?”
撒尔幸说:“你的魅力就在于聪明!”
寝室老大自信地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撒尔幸说:“谢谢谢谢。”
寝室老大离开撒尔幸之后,走出几步,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撒尔幸,撒尔幸正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她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撒尔幸说:“什么事?”
寝室老大说:“你长的帅,家庭好,为什么对顾盼盼用这么大心思?她跟小蕊……能比吗?”
撒尔幸笑了笑,说:“不管她在你们眼里什么样,对于我,她都是最重要的人。”
寝室老大摇了摇头,转身下了楼。
随后,撒尔幸也下了楼。
他从另一个门跑出校门,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了两件事——配钥匙,让T送来乙醚。
他没有告诉T,自己要乙醚干什么。T老练,根本没有问。
顾盼盼和几个女生一起回到宿舍的时候,撒尔幸把钥匙还给了寝室老大,同时,通过她的嘴得到了验证:顾盼盼进来了。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就好像看到一只小鸟钻进了罗网里。
这栋宿舍楼,男女生混住,一楼住女生,二楼以上住男生。
半夜时,撒尔幸戴着面罩,摸到一楼,埋伏在漆黑的走廊里,等待时机。
他对这栋楼太熟悉了。
不一会儿,顾盼盼宿舍竟然出来解手了,借着卫生间的光,他认定这个人正是顾盼盼。
机会来了。
撒尔幸根本没用上配好的钥匙!
他蹑手蹑脚地追上去,走进了女卫生间。
夜里太安静了,尽管撒尔幸走得很轻,顾盼盼还是察觉到似乎有人走在背后,还没等她回头,撒尔幸已经用浸透乙醚的毛巾捂在了她的嘴上。
顾盼盼扭动了几下,然后就瘫软了。
撒尔幸把她抬进一个隔挡中,跑出来,在走廊里看了看,没人出来,又回到顾盼盼身前,蹲下来,静静看着她。这时候,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可怕。蚊子在嗡嗡飞,不断叮在他的肉上,他挠都不挠一下。
终于,他慢慢掏出了一根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勒紧,勒紧,勒紧……他压制着喘息声,一直勒了十几分钟,双手都麻木了,才慢慢松开。
歇息了一会儿,他才掏出一把尖刀,开始在对方的脸上一下下割。他的动作很慢,如同在一张特殊的布上画一幅后现代作品。
最后,他闩上隔挡的门,从旁边爬上去,跳下来,马上返回男生宿舍。
走到漆黑的楼梯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朝刚才他潜伏地方瞄了一眼,似乎感觉自己还在那里站着,心不由空了一下。
------------------------------------------------------------------------------- 顾盼盼被杀之后,一辆警车进入了西京大学,开始调查——这是一辆很旧的警车,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那个寝室老大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
这时,撒尔幸才意识到,自己的漏洞太多了:
一, 他曾经私下调查过几次顾盼盼。
二,出事那天夜里,他不但借了顾盼盼寝室的钥匙,还鼓动那个寝室老大把顾盼盼带回来。
三,他平时不在宿舍住,顾盼盼被害的这个敏感日子,他却突然回来住了一夜……他成了惊弓之鸟,时刻担心警察传讯他。
奇怪的是,警察调查了很多教师和学生,却没有找到他头上。
越这样,他越紧张。
为了安全起见,他不再到学校去了,把T叫来,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去旅游,然后他住进了T的房子——那房子在东郊。
他和T的关系,相对说比较隐蔽,很少有人知道。
撒尔幸有一种预感:自己在劫难逃,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剩下一线生机了,那就是父母把他救出来。
家里有很多钱,这一点他清楚。但是,那些钱,能不能买来自己的命呢?他就不敢保证了。
恐惧和悲哀的同时,他心急如焚。他要在被抓到之前,把由辉干掉。
可是,这个嘴边粘着海带丝或者肉屑的人,现在在哪呢?
顾盼盼死了后,她的父母赶来了,但是由辉没有来。撒尔幸猜测到了,这个人背着命案,一定潜逃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和家里断了联系,并不知道姐姐之死。
现在,他想联系上由辉,只有一个渠道:QQ。
于是,他天天在网上转悠,希望碰到由辉。
这一天,他在T的房子上网,撒了一泡尿回来,突然发现由辉上线了。他连裤腰带都没有系,急忙坐下来,把自己的QQ名改成了“顾盼盼”,然后请求加对方好友。
由辉接受了死神的请求。
于是,由辉从石河子回到了西京。
撒尔幸又租了那辆44路公交车,守候在西京大学附近。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天晚上,他把公交车的车牌遮挡住,然后坐在驾驶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等待由辉的出现。
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陪伴他的只有小蕊。
小蕊趴在他肩头,兴奋地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突然,他眼睛一亮,有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了西京大学门前。过了一会儿,由辉走了下来。
这个人。
这个不足1.70米的人。
这个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没一点文化的人……撒尔幸已经等了他太久太久,他感到四肢麻木,竟然不会动了。
愣了三秒钟,他回过神来,立刻开动公交车,一踩油门朝他冲过去。由辉感觉到了不对头,猛地回过头来,已经晚了,庞大的公交车帮助他完成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飞翔。
撞飞由辉的那一瞬间,公交车抖了一下,撒尔幸也抖了一下。
他踩了一脚刹车,跳下来,跑到由辉的身体旁看了看,由辉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脑袋上的血像泉眼一样,汩汩朝外冒。地上已经淌了一大摊。
他四下看看,似乎没人看见,赶紧把由辉抱起来,踉踉跄跄回到车前,把他扔进车里,然后爬进驾驶室,朝西开。
漆黑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这辆孤独的公交车。撒尔幸开得太快了,它剧烈地颠簸着。
就像伏食坐黑车奔赴玄卦村那天一样,天上的残月,呈现着暗红色,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公交车。
车上,有两个人。
一个活着,在开车;一个死了,依然脸朝下趴在车厢里。
上一次,趴在车厢里的这个人曾踹碎玻璃,逃掉了。这一次,他再也跑不了了……想到这里,撒尔幸回头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刚才,他把由辉放在了后车门,现在,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车厢中部,脸还是朝下趴着!他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难道是因为车太颠簸了,他滑过来了?
撒尔幸感到极度惊恐,把车开得更快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过头去,发现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前车门,离他只有两步远了!他的脸还是朝下趴着,身后的血迹已经不太明显。
撒尔幸咬紧牙关,一边继续开一边扭头监视他。
不管这个死尸是不是动了,他一定要把他带到玄卦村,带到小蕊被害的地点。他执着地要把由辉吊在那棵树上,祭奠小蕊亡灵……突然,撒尔幸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这具死尸已经抬起头来,下巴顶着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正近近地盯着他……他一脚刹车踩到底,公交车怪叫一声停下来。
撒尔幸抄起一根铁摇把,站起来,狂叫着朝这个死死盯着他的脑袋砸去:“嘭!——嘭!——嘭!——”
死尸的脸又朝下趴下去了。摇把砸下去,就像砸在一块石头上,已经流不出血来了。
撒尔幸扔了摇把,跌坐在座位上,盯着这具死尸喘粗气,,突然破口大骂:“操你八辈子祖宗!我既然敢杀你,就不怕你变鬼!听见了吗?”
死尸一动不动。
撒尔幸继续开车——前面已经看到玄卦村的灯火了。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撒尔幸掏出来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他平静了一下,接起来,是母亲:
“幸子,你今天你回家来住呗,妈妈想你了……”
母亲经常说这样的话,但是,今天撒尔幸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妈,这两天我有点事,忙完了就回去,好吗?”
“什么事那么重要啊!”
“回去再跟你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开车呢?”
“是的。”
“开车可得小心,出了事就完了!好了,妈妈不跟你说了。记着回家来!”
“好的,妈妈……”
挂了电话,眼泪从撒尔幸的眼角流下来。
-------------------------------------------------------------------------------当时,由辉勒死小蕊,把她的尸体吊在树上时,曾经对顾盼盼喊:“姐,你过来帮帮我——”
现在,他死了,撒尔幸要把他的尸体吊在树上。
没有人帮撒尔幸的忙。
由辉看上去挺瘦小的,没想到人死了之后竟然这么沉。撒尔幸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尸体拽起来,刚刚离开地面,手一滑,尸体就“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撒尔幸太累了,坐在了地上。
由辉直挺挺地趴着,一张脸埋在土里。
老榆树上挂着一块牌子,风吹过来,这块牌子拍打着树干,“啪嗒啪嗒”响。
撒尔幸站起来,打着打火机,凑上前看了看,上面有一行字:爱护树木,人人有责。不知道什么人恶作剧,把这行字刮得破碎支离,又用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另一行字:爱护人类,树木有责。
这时候,有两个人顺着土道从玄卦村方向走过来了。撒尔幸没想到,在西京大学门口没遇见人,在这郊外反而碰到人了。
他急忙关掉打火机,趴下来,严密观察这两个人。
没想到,他们已经看到了树下有人影,其中一个粗着嗓子喝道:“什么人!”那口气像巡逻的民兵。
撒尔幸只好半途而废,跳起来就朝公路跑去。
爬上车之后,他一边打火一边转头望去,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老榆树附近,远远地观察趴在地上的由辉……就在这时候,那只手又从天而降了,它伸到风挡玻璃前,重重地拍了三下:“嘭!嘭!嘭!”
此时的撒尔幸,经历了太多的心惊肉跳,心已不会惊,肉已不会跳,他盯着这只手,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只手抬起来,直撅撅地朝前指了指,似乎在指引他的方向。
他启动了庞大的公交车,慢慢朝前开。
他没怎么看路,一直盯着这只手。
如果这是一只人的手,那么上次自己杀人未遂,他是目击者;这次杀人成功,他又是目击者……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牢固地贴在车顶上呢?
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那只手直撅撅地朝岔路上指了指——岔路黑糊糊的。
直路宽阔,通往西京市区;岔路狭窄,且坑洼不平,不知道通到哪里去……撒尔幸不明白,这只手为什么让自己驶向那条岔路?
他没有听从,继续朝前开。那只手感觉到了他不想转弯,使劲地拍了拍车窗,继续指那条岔路。
撒尔幸加快了速度,朝前狂奔。
那只手不见了,撒尔幸迅速回头,看了看另外三面车窗,它没有出现。这时候,远方正巧开过来一辆车,车灯白晃晃的。
借此机会,撒尔幸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爬下驾驶室,朝车顶看去,依然没发现任何东西……回到住处,他反复回想那只手,回想那条岔路。他冷不丁想起,那条岔路似乎通向一个法场。
-------------------------------------------------------------------------------撒尔幸杀了由辉,从玄卦村回来,已是午夜。
他回到T的房子,先在玄关照了照镜子。
镜子中的他,脸色苍白,眼珠通红,身上浸透了血迹。他脱下所有的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冲完澡,他光身走出卫生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2.5L的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
接着,他靠在了沙发上。
柜子上的电视机很老了,T专门为它发明了一个遥控器——长长的竹竿。撒尔幸拿起这根竹竿,伸过去,捅了一下,电视打开了。
他想看看作家的脸色。
没想到,那个惊悚的午夜节目没了,换成了一个韩国青春偶像剧。
他不能确定,午夜节目的停播,和他的短信有没有关系。
——撒尔幸就是“目分目分”。
在金像影视公司楼下,等了一下午,为了求得作家签名的崇拜者;还有西京大学第二次见面会,在大门口迎接作家的男生——都是撒尔幸。
初次见面,作家就感到撒尔幸面熟,那可能是因为,在报纸上,他见过一次撒尔幸的婚礼照片,只是想不起来了。
撒尔幸接近作家,是寻找恐吓他的机会。
最早,撒尔幸潜入顾盼盼的电脑,发现她用了这个名字——“目分目分”,不过她加了那个作家的QQ群几次,管理员都没有通过。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给那个作家发短信的时候,就用上了。
小人和贵人的秘密很简单:
撒尔幸专门在金像影视公司附近转悠,一次遇到一个婴儿,就数着步子走到金像影视公司,等作家下楼之后,立即发出那个短信。一个月之后,他路经传染病医院时,看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于是又数着步子走向金像影视公司……199989步之说,是他胡编乱造的。
他给作家发短信,没有号码显示,那只是手机软件的设置问题。
如果撒尔幸知道,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出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真的发生了那个恐怖的事件,他自己都会被吓疯……不知道是撒尔幸的短信制造了命运,还是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借助撒尔幸的短信,披露了命运。
这世上太多东西我们说不清。
作为本书的作者,我能做到的,也许仅仅是提出疑问来,然后大家一起思考。哪个作者都不是上帝。
撒尔幸不爱看电视,没见到作家,他就用“遥控器”把它关了,上床睡觉。
他太累了。
这天夜里,撒尔幸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半夜爬起来,摸黑穿衣服——第二个扣眼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系上。然后,他来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照,小心地梳了几下头,走出门去。
44路公交车像一个巨大的怪物,静静趴在停车场上,等着他。
他打开车门,爬上去,一眼就看见小蕊坐在车厢里,她穿得整整齐齐,微微地朝他笑着。
他呆了,不知道是激动,是悲伤,是恐惧。
“傻瓜,看什么?走哇!”
“好!”撒尔幸一边说一边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去哪儿呢?”
“还去上次钓鱼那个地方。”
“对,去钓鱼!”
车行驶在公路上时,小蕊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突然问:“真的吗?”
撒尔幸说:“真的啊!这辆公交车是你的,帅哥司机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蕊就笑了,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撒娇地说:“那好吧,我们去那个地方……”
撒尔幸顺着小蕊的手指望去,打个冷战——正是那条黑糊糊的岔路!
他谨慎地问:“去……那里干什么?”
小蕊有点不高兴了,松开他的脖子说:“刚才你还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
撒尔幸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然后,他一转方向,朝那条岔路开去了。
岔路的柏油已经老化,千疮百孔。不见一辆车,不见一个人,公交车越走越荒凉。
终于,小蕊说:“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撒尔幸停下车,朝旁边看了看,这里正是那个法场!
——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大坝,只能在夜空的衬托下,看到它巨大的黑影。大坝下长满了绿草。平时,很少有人涉足这个地方,再加上死囚犯鲜血的滋润,这里的草茂盛得不正常。
这时候,小蕊已经下了车,一个人走进草丛中。
撒尔幸也下了车,跟了过去。
小蕊在远处蹲下去,一下下拔草,拨一会儿就站起身,回头看看他,笑一下,然后蹲下去继续拔……撒尔幸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后来,撒尔幸的双手都疼了,却不知道这样干有什么意义。
他想走近小蕊,可是,只要他朝前走,小蕊也朝前走,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大声说:“小蕊,我们别干了,回去吧!”
小蕊回过头,声调有些悲凉地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说:“怎么回不去呢?”
小蕊指指公路,说:“你看……”
撒尔幸回头看去,蓦地发现——公交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都市的城门关了。
回到人世的通道关了。
-------------------------------------------------------------------------------六:狂犬病的数据只要一条狗咬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有可能反过来去咬那条狗。
-------------------------------------------------------------------------------这天晚上,米嘉、伏食、作家都在别墅里。
米嘉把作家从卧室里叫出来,想跟他谈谈下一部恐怖小说。
根雕茶几上,放着一个摩卡壶,伏食正在用它煮咖啡。
米嘉问作家:
“那部关于狂犬病的恐怖小说,你写到什么程度了?”
“一大半了。我速度快,一天10000字。”
“一定要注意口语化,过去你讲的故事,总让人感觉是在读小说。”
“我意识到了。”
“另外,我们应该调查一下,午夜节目观众的男女比例情况,这个对我们很重要。”
“我只知道,我的读者90%以上是女性。”
“女人的胆子应该更小啊,为什么越怕越爱呢?”
“这就如同女人对待性的态度。”
米嘉笑了,眼里射出一种放荡的光:“你们觉得,安全的性和危险的性,哪个更刺激?”
伏食始终没抬头,似乎没听见。
作家想了想,说:“……危险的性。”
“SM?人与兽?”
“那就不是危险,而是恐怖了。”
“你认为什么东西最恐怖?”
“……把全世界的精神错乱者集中在一起,用一种仪器,把他们大脑中的病态影像变成画面,一个个播放出来,那应该是最恐怖的。”
“就是说,精神错乱最恐怖?”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认为,他们更害怕现实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恐怖。因为他们不可能疯掉,正常和失常离得太遥远了。”
“过去,我在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搞过一个调查,问题就是——你最怕什么?有人说最怕太平间,有人最说怕野外荒坟,有人说最怕天空出现海市蜃楼,有人说 最怕蛇和毛毛虫,有人说最怕吸血鬼,有人说最怕无人的古堡,有人说最怕身边的人突然变得异常,有人最说怕突然失去现有的一切……几乎没有人说,最怕自己突 然精神失常,比较贴近的只是,有人说最怕得梦游症。”
伏食突然说话了:“实际上,一个人精神癫狂,不一定非得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强烈的刺激。还有一种偶然的情况,任何人都有可能撞上……”
作家马上就盯住了伏食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米嘉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作家,问:“是什么?”
作家说:“狂犬病。”
伏食专心致志地煮咖啡,不再说话。
米嘉惊慌地问:“狂犬病……太可怕了!那条可恶的德国牧羊犬咬过我,我不会得狂犬病吧?”
作家说:“你不是打疫苗了吗?不会的。”
米嘉说:“我最怕这种病了。小时候,我家有个邻居,那女孩本来很健康很快乐,有一段时间,她突然变得狂躁,焦虑,恐惧,不能见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 一见就害怕,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四处狂奔……两个星期之后,她彻底癫狂了,两个嘴角流着涎水,见人就咬。最后一群人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然后躲得远 远的,看着她挣扎、狂叫、痉挛……后来,她爸爸回忆起来,十几年前,有一次她曾经被一只小猫挠过一次,当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就挠那么一下,她就被感染 了……”
作家说:“狂犬病毒会迅速破坏神经中枢,这样,精神癫狂就可以传染了,就像伏食说的。”
米嘉说:“要是一直不死,一直那么惊恐癫狂,那就更吓人了。”
作家说:“在传染病中,狂犬病的病死率高居第一位,沾上就活不了!去年,西京狂犬病达到了10年来最高峰。”
米嘉恨恨地说:“应该把狗都杀掉!”
作家说:“现在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在西京,参加年检登记的宠物狗就有50万条,每年西京市至少平均有12万人被狗咬伤。杀得过来吗?”
米嘉说:“除了狗和猫,还有什么动物能传染狂犬病?我得小心点。”
作家说:“还有兔子和荷兰猪什么的,还有狼,狐狸,獾,熊,黄鼠狼,蝙蝠……”
米嘉说:“蚊子呢?如果蚊子叮了一条疯狗,再叮我,那我会不会被传染?”
作家说:“在我查阅的资料中,没看到这样的案例。不过,我觉得有可能。”
米嘉说:“那就太恐怖了……”
作家说:“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见了狗,躲远点。”
咖啡煮好了,香气在房子里弥漫开来。
伏食站起来倒咖啡,高高地看着作家,说:“可是,你不可能防备人。”
作家看了看伏食,说:“人?”
伏食慢慢地说:“假如有个人,突然冲到你背后,一口咬住你,你躲得了吗?而这个人就是一个狂犬病患者……”
作家看了看米嘉。
米嘉看了看伏食。
伏食把摩卡壶放在茶几上,盯着作家的眼珠,说:“比如,我现在突然扑上来咬你一口,你朝哪里跑?
作家哆嗦了一下。
伏食收回目光,坐在沙发上,端起自己的咖啡,轻轻饮了一口。
作家不放心地问:“以前,你没被狗咬过吧?”
伏食看了看他,反问道:“你呢?”
作家说:“狂犬病最长的潜伏期可以达到30年。每个人都应该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不是被狗咬过,却忽略了注射狂犬疫苗……”
米嘉说:“对。我们在播出这个故事的最后,要提醒一下观众。这样,就把故事中的恐怖带到了现实中!”
伏食哈哈笑起来,说:“每条狗都应该回忆一下,是不是被我咬过。”
-------------------------------------------------------------------------------七:别墅的镜子一个人走进了镜子迷宫中。
四面八方,出现了千千万万个他。
似乎,所有的他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其实不是。你不知道,每一个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有微细差别。就像树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因为你只有一双眼睛,你永远不能同时盯住同一个人的两个影像。
-------------------------------------------------------------------------------夜里,米嘉一直和伏食同居一室。
由于两个卧室都在一楼,在作家这个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米嘉半夜的喊叫声,不过,对于这种声音,他的生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甚至是一种噪音。
他只需要安静。
这天晚上,他怀中抱着手机,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却似乎能看到很多东西。
房子里,依然到处都是玻璃和镜子。黑暗穿过玻璃还是黑暗,黑暗照镜子还是黑暗。
门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走路声,越来越近。
他警觉起来。
门,被轻轻轻轻推开,一个白晃晃的人影闪进来,迅速爬上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米嘉。她吃惯了批萨,现在来吃炸酱面了。
她贴近作家的脸,问:“想我了吗?”
他勉强转过身子,抱住了她,半天才说:“米嘉,我想……”
米嘉把手探到作家下面,轻轻揉搓,说:“这些日子,对不起你了。”
作家说:“我得改行了……”
米嘉停下手,问道:“为什么?”
作家说:“我不适合讲恐怖故事。”
米嘉有些不高兴了,说:“那你干什么?”
作家说:“我想我可以讲一点爱情故事……”
米嘉说:“现在,我们的恐怖故事得到了观众的认可,要是改变方向,市场就是未知数了。另外,我们的节目时间是午夜,除非你讲性故事……”
说着,她的手又动起来。
作家静静地躺着,米嘉摆弄的,好像是他的一条领带。
他无法再进入米嘉了。由于他只能徘徊在她的门外,这改变了他的命运。
过了好久,米嘉累了,失望地嘀咕了一句:“面条。”然后就爬出了他的被窝,出去了。
作家依然在黑暗中瞪着双眼。
从镜子中看作家,作家让被子埋住了,不见他的心,不见他的眼,不见他的阳具,只剩一丘鼻子,在一呼一吸地喘着气。
白天,作家只要一走动,总要盯着自己的脚。
这一天,他走出卧室吃晚饭,一下撞到了玻璃上,“嗵”的一声。
米嘉显得有些厌烦,冷冷地说道:“那是冰花玻璃,很贵的!我就不明白,你最近失魂落魄的,总在想什么?”
作家并不回答,还是朝前走,一直坐到饭桌前,才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数步子。”
米嘉看了看伏食,伏食低头朝汤里倒芥末,似乎没听见。她问:“就为了那个短信?”
作家说:“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一生吃多少顿饭,喝多少次水,走多少步路,其实都是定数。也就是说,走一步少一步。”
米嘉鄙夷地说:“你越来越高深了。吃饭。”
作家说:“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从前朝后看,一个人活着时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不会改变他的死期。但是,如果从后朝前看,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一 辈子总共走了多少步,都是有数的,不会多一步也不会少一步。从这个角度说,他活着时,一定是走一步少一步。我说明白了吗?”
伏食抬起头来,静静看了作家一眼,说:“你说得很明白。”
作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经有一种畏惧。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青年男子的惧怕,也搀杂着一个正常人对一个不正常人的惧怕,或者说是一个不正常人对一个正常人的惧怕。
他开始吃饭。
最近,他的食欲大减,每顿只喝点粥。
米嘉嘲弄地笑了笑,一边吃饭一边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可以不死了?这真是一个长寿的好办法,应该在我们的健康节目里推广一下。不过,如果大家都坐在床上不动弹,我们的饭从哪里来呢?”
作家听出了话外音,讪讪地看了看她,然后埋下头,慢慢地咀嚼。
这时,米嘉的电话响了,她放下筷子,接起来,粗声大嗓地问:“谁呀?……什么广告款?……一直没接到?……那怎么可能呢!……”
放下电话,米嘉忿忿地骂道:“妈的,我怎么认识的都是一些怪人!”
听了这句话,作家和伏食,两个吃软饭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
别墅中四面八方的玻璃和镜子,照出千百个伏食,照出千百个作家,照出千百个米嘉。千百个伏食和千百个作家,一起看千百个米嘉。
-------------------------------------------------------------------------------6月10号,又是月圆之夜。
米嘉和伏食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米嘉知道,伏食没睡着。而且,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没睡着。
自从梦中那匹狼突然暴露出人类的笑,就像捅开了什么秘密,它连同那个怪梦一起消隐在黑夜中。
平时,伏食很少正视米嘉,很少笑。
米嘉最熟悉的,只是黑夜中他那根永远硬邦邦的东西。他的眼睛是陌生的,他的笑更是陌生的。
有一次,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笑似乎像伏食的……头皮不由一麻。仔细想想,似乎像,又不太像。
那种笑,就像一个熟人戴着一个陌生的脸谱,让你猜他本来是谁,然后他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看着你怎么都想不出来的样子,实在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在那个怪梦中,米嘉每一次都热切地盼望伏食出现。如果说,一直跟随她的那个诡怪东西,就是伏食本人的话……米嘉越想越恐惧。
——黑夜里,她侧身睡着,在怪梦中那片荒原上惊惶跋涉。而伏食就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如同怪梦中那个永远甩不掉的毛烘烘的东西……后半夜,米嘉感觉到伏食爬起来了。他依然没有穿外衣,无声地走出去。
米嘉有些恼怒——如果,他就是它,那么,他在梦里追赶自己那么多日子,今夜,她要反过来跟踪他一次了!她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
5月12号那一天,也是月圆之夜,伏食一如既往地消失了。那次,米嘉就想跟踪他,却没有足够的胆量。那时候,作家还没有住进玉米花园,她感觉自己人单势孤。
今天不一样了,怎么说也多了一个人。
走到作家的卧室前,米嘉敲了敲门。
“谁!”
“米嘉。”
“有事?”
“快起来。”
“干什么?”
“他又出去了!你跟我出去看看,他到底去哪里了。”
“算了吧,深更半夜的……”
“你怎么这么窝囊呀!”
“米嘉,今天我的两只腿疼得厉害……”
再纠缠下去,伏食就没影了。
米嘉不再理睬这个废物,干脆一个人出去了。
月亮越亮,草木越暗。
伏食似乎处于梦游状态,他直着身子,梗着脖颈,垂着双臂,专心致志朝威虎山上走,始终没有回头。
米嘉穿着一双厚底的拖鞋,走着走着,左脚的鞋底和鞋帮断裂了,她就穿一只鞋光一只脚,继续追随。两只脚不平衡,走得更累,她一咬牙,把另一只拖鞋也扔了,索性光着两只脚走。
高低不平的石阶,硌着脚板,很难受。而且,她的右脚脖子还被荆棘划了一个口子,火辣辣地疼。她从小在大上海长大,第一次吃这样的苦。
她不敢看脚下,眼睛一直盯着伏食的脖子,担心他突然转过身来。
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越爬越高。草越来越深,树越来越密,两个人似乎行走在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的身上。
有一只像蝙蝠“呼啦啦”飞过。传说蝙蝠是吸血鬼变的。黑糊糊的树林里还有一只什么鸟在孤单地叫着:“哇呜——哇呜——”
他到底要去哪里?
他到底去干什么?
米嘉忽然想到了梦中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她在和米嘉擦肩而过时,曾经低声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她盯着伏食的背 影,一直朝山上走,从没有想过身后。也许前面的伏食只是个幻影,真正的伏食正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她……她猛地转过头,朝后看去——树木,茅草,荒凉的山 路,没有一个人。她离玉米花园已经很远了,离人间已经很远了……她的心里更没底了。
当她转过头来时,发现伏食已经停下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米嘉一下就跳进了路边的茅草中。
她压制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声,从茅草中朝他望去,伏食慢慢转过头来……米嘉差点昏过去——她看见伏食的双眼闪着绿光,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夜里从来不睁眼!
那两束绿莹莹的光从米嘉藏身的草丛上扫过,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他再次转过身去,继续朝山上走了。
米嘉瘫软在草丛中,不敢继续跟踪了,在伏食走远后,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从这一夜之后,米嘉住到了另一个房子里。
她再没和伏食做过爱。
分居,无疑是对伏食的一种暗示。
她不敢直接赶伏食离开。
对于作家,米嘉不抱任何希望了,早就想赶他走。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在伏食离开之前,这个废物最好留在别墅里。
后来,她再没有问过伏食夜里上山的事,月圆之夜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某种忌讳。她甚至很少和他对视,只是偶尔从镜子中看看他。
每次她通过镜子看他时,都发现他正在镜子中看自己。
-------------------------------------------------------------------------------八: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自从太太出差回来后,我总感觉这个太太似乎和离开的那个太太有点不一样。
眼睛稍微大了点?嘴略微小了点?个子略微高了点? 总之,她跟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差异融化在她的脸蛋、身材、声音、气质中,很难说清。
这天晚上,我和她躺在床上,终于说出了我的猜疑。
她笑了,坐起来,看着我,举起两只手,把两只眼睛往中间移了移:“这样呢?”又把嘴朝上边推了推:“这样呢?”又把鼻子朝上揪了揪:“这样呢?”
这时候,我面前的太太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逃离这个恐怖的女人一年之后,我再婚。
新婚之夜,我望着新娘,忽然感到她有点面熟,终于想起——她的长相正是前妻手工修改之后的模样!
-------------------------------------------------------------------------------米嘉和伏食半夜时不再叫了。别墅里更加寂静,就像一座千年古墓。
作家惧怕这样的寂静。
他也同样惧怕嘈杂。
夜里,他的卧室通常一夜都亮着灯。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他一会儿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胳膊,一会儿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胳膊。一会儿摸摸自己左边的腿,一会儿又摸摸自己右边的腿——他的肉软塌塌的。
他的父亲去世之前,他摸过他的四肢,细弱而苍白,也是软塌塌的,毫无弹性。
他的枕头旁,放着那个带锁的笔记本。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的每一步。
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多了。
如果米嘉哪天突然撕破脸皮,赶他走,就必须有人来养活他。可是,谁会白白养活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呢?
他想来想去,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
一日夫妻百日恩情,他去敲前妻的门了。
电话响了很久,前妻接了。
“……你好。”
“你有事吗?”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
“分手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冷静了,还是觉得,我离不开你。”
“不要再毫无意义地抒情了。说吧,你是不是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我想你。”
“我挂电话了啊?”
“等等!你再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谁比我们更般配?在年龄上,你比我小一岁;在身高上,你比我矮10公分;别人结婚,只有恋爱的基础,我们不一样,还 有一段婚姻的基础,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的优点和缺点。从孩子角度说,我是亲爸,你是亲妈,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亲爸亲妈结合才是绝配……”
前妻冷不丁说:“我可以不爱你吗?”
作家无言了。
这时候,他听见孩子跑过来:“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孩子竟然知道这个电话是他打的!
他愣了。
接着,他听见一个东北男人的声音:“好的,我们下楼去讲,可以吗?”
孩子兴高采烈地说:“好呀好呀!”
过了半天,他才声调悲凉地问:“你……结婚了?”
前妻淡淡地说:“这个跟你没关系。”
他又不说话了。
前妻说:“对了,你已经三个月没给孩子寄生活费了。”
他说:“既然你结婚了,生活费是不是可以……减一些?”
前妻强硬地说:“法律没有这个规定。”
他说:“那你让孩子跟我说几句话。”
前妻说:“他下楼了,你明天再打吧。”
他说:“最近,你能不能带孩子来一趟西京?我特别想他。”
前妻说:“你想他,可以来东北,为什么要我给你送去?”
他再一次沉默。现在,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能到东北了。
终于,他说:“我瘫痪了。”
前妻愣了愣,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问了一句:“怎么搞的?”
他说:“命。”
这时候,米嘉推门走了进来,大声说:“哎哎!你那堆臭袜子放在卫生间里,都快一个礼拜了!你再不洗,我把它们扔掉了!”
他说:“马上。”
前妻冷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凶吗?看来,你现在找的女人也不温柔!”
说完,前妻就挂了电话。
作家举着电话,一直呆着。
第二天一早,米嘉连门都没敲,直接就闯了进来,冲着床叫道:“你闻没闻到这房子臭气熏天?”
作家瞪大眼睛,说:“是袜子吗?我现在洗。”
米嘉说:“不仅仅是袜子,连你的卧室都是臭的!味道从门缝挤出去,哪个房间都能闻到!”
她一边生气地说,一边举着一罐空气清洁剂到处喷,表情恶狠狠的,就像用杀虫剂喷蚊子一样。
最后,她站在作家的床前,对着被子猛喷。
作家讪讪地笑着说:“现在,你开始用化学武器对付我了。”
米嘉上班离开之后,作家在网上查了一天西京地图。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医院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幼儿园地址和电话。
是的,如果精心计划,走到那一步时,正好赶到医院,出了什么事,有医护人员,马上就可以进行抢救。
或者,正好赶到公安局,那里有警察和枪弹,阳气旺。
或者,正好赶到幼儿园,那里有很多很多孩子……-------------------------------------------------------------------------------九:批萨一条狗,一只爪子被剁下来。
很多天之后,这条狗一瘸一拐地四处觅食,在垃圾箱旁边看到了这只毛烘烘的爪子,前后看看,没人,于是低头啃起来。
-------------------------------------------------------------------------------晚上,米嘉没回来,她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晚宴。
作家出去上厕所,窗外响起一阵狗吠。
他探头从阳台落地窗望出去,看到一群狗咬在了一起:咖啡色贵宾犬,金黄色的惠比特犬,红褐色的苏格兰猎鹿犬,雪白的京巴,斑点犬,奶油色的沙克犬……19号别墅旁边,是一个宠物游乐场,晚饭后,经常有人牵着狗狗来这里遛弯,闲聊。狗的身价往往标志着主人的身价。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玉米花园里的草坪灯都幽幽地亮了。
作家收回目光,数着步子回卧室了。
伏食看着他的样子,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作家抬起头,通过镜子看了伏食一眼。
伏食收回了笑声,却还是满脸的笑意,他笑着对作家说:“老师,晚上米嘉不回来吃,我也不想做了。你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米嘉没有雇保姆,每天都是伏食下厨。作家不会做饭,米嘉不在的时候,也是伏食煮饭烧菜,他吃现成的。
“我要一份批萨吧。”
“什么口味?”
“随便。”
“我再给你要一杯罗宋汤。”
“不用。”
伏食侧身抓起电话,拨西餐店的号。
作家很客气地问:“你吃什么?”
伏食似乎没听见,继续拨西餐店的电话。
作家又问:“你吃什么呢?”
伏食慢慢回过头来,怪怪地朝作家笑了笑,用一种极不正常的声调说:“——你吃批萨,我吃送批萨的人。”
作家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这个世界都失常了!
电话通了,伏食的声调恢复了正常,他说:“是西餐店吗?我是玉米别墅19号,要一份小号腊肉香肠批萨。”
-------------------------------------------------------------------------------十:它四个盲人,经常聚在一起闲聊。
这一天,有个盲人提议:花钱请一个模特,四个人一起摸,然后分别讲出这个人的样子。最后,由这个模特来裁定,谁的描述最贴近这个模特的真实模样。
其他三个盲人一致觉得:这个游戏非常好玩。
很快,他们就找来了一个模特。游戏在一个空房子里开始了。
四个人围住这个模特,一个个地摸。
模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第一个盲人说:“他是一个青年男子,个子大约1.80,长脸,刚刚刮过胡子。”
第二个盲人说:“错!她明明一个青年女子,个子大约1.60,圆脸,长发。”
第三个盲人说:“他是男的!不过,肯定是个老头,驼背,满脸皱纹,胡子有半尺长。”
第四个盲人说:“你们胡说什么!她明明是个老太太,梳着髻,插着簪,耳朵上戴着银耳环!”
突然,一个盲人不再跟着争执,一步步后退。
另外三个盲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同时住口,跌跌撞撞朝外跑去……-------------------------------------------------------------------------------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伏食不是人。
只有和伏食近距离接触的两个人——米嘉和作家,隐约有一点察觉。
伏食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他是什么东西?
在这个人世间,有些谜解开不如不解开。
(为了醒目,在这一节章里,我们称这个东西为“它”。)我们来假想一下: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被公安局放回来之后,无声地溜进别墅,这时候,米嘉和作家正在谈顾盼盼的事。
米嘉和作家没有开灯。
它没有声张,轻轻走近了他们,站在他们旁边,成了黑暗中的一个听众。
实际上,它在米嘉和作家谈论它之前,已经进来了,它听到了两个人的全部对话。
中间,它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公安局吃了几顿窝头,早消化光了。
米嘉和作家都没有在意。
伏食从此知道,那个在玄卦村被害的女孩,因为敲诈,才被米嘉和作家杀人灭口。
如果公安局不放它,如果它落入大狱,如果它最后被枪决,那么米嘉肯定不会去公安局自首,洗清它的罪名。
在米嘉讲到,那个女生被杀的夜里,她闻到伏食嘴里有一股血腥气的时候,它突然在黑暗中说——米嘉,我在这儿。
第二天,它在网上看到了新闻:昨晚,被害死在玄卦村的女孩,被男朋友抱在怀中,在酒楼里举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婚礼……它本来打算把真相告诉那个叫撒尔幸 的男学生,暗暗接近撒尔幸之后,却无意中发现,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而敲诈作家的女生,其实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和它在网上交往的目分目分,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觉得,当时她给自己打电话时,那个陪同的女孩应该还没有死,她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危险,而希望自己去保护她。
可是,在她死里逃生之后,却一直没有在网上再露过面。这让它很失望,很迷惑。
她应该继续和自己联络,告诉他一切真相。
她似乎和那个冤死的顾盼盼一起消失了。
它开始暗暗接近这个活着的顾盼盼,终于知道,杀人者是她的亲弟弟由辉。
这时候,它终于明白了:3月8号那一天,顾盼盼之所以约他去,是想陷害它!
它的脸当时就变冷了。
她是它在这个人世间唯一信任的人,在一个个寂寞的深夜里,她和它曾经彼此温暖,彼此抚慰,彼此依靠……她竟然给它设置了一个要命的圈套!
从此,它对这个背叛自己的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它知道,这个真相,米嘉和作家也不知道,他们都蒙在鼓里。
于是,这个热闹就更热闹了。
这个东西,每天被米嘉喂养在别墅中,绝顶孤独。它喜欢看人和人残杀。
抛开顾盼盼,它跟谁都没仇,跟谁都有仇。
从此,它彻头彻尾地钻进了这个曲折的事件中。
首先,它给撒尔幸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个传奇告诉了他,就像用棍子挑逗蟋蟀,让它们发怒,然后他坐在旁边,看它们拼死相斗。
撒尔幸的每次行动,都在它绿莹莹的双眼的监视之下。
------------------------------------------------------------------------------- 撒尔幸跟着由辉逛商场那一次,它穿上了一身破衣服,像个民工,一直尾随着。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撒尔幸也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
后来,撒尔幸放弃了跟踪,到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它猜测,这个录音机肯定也是一种报复工具。于是,随后它也买了一个同样的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离开电器商场,撒尔幸走进了麦当劳,它也跟了进去,坐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撒尔幸请女中学生帮忙录音的时候,它离开了,躺在了街边的一个长椅上,把脸埋在胳膊里,从缝隙盯着麦当劳的门。
撒尔幸走出麦当劳,走过来,以为它是一个乞丐,就在另一个长椅上躺下来。
它没想到,撒尔幸一睡就睡到了天黑日落。
中间,它用自己的录音机录上了一句: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然后,它蹑手蹑脚地走到撒尔幸身旁,把他口袋里的录音机替换了。
影视公司搞活动,伏食从不参加。
不过,第二次见面会,它主动去了。
它知道撒尔幸的44路公交车守候在外面。
它知道顾盼盼和由辉会来。
果然,他们来了。
见面会中途,它出去了一趟,姐弟两个人正在门口转悠。它从由辉身旁走了过去,还刮了他的胳膊一下。
后来,它提前离开了现场,以它非人的攀爬能力,趴在那辆公交车顶上……在顾盼盼回西京大学住的那天晚上,伏食也潜伏进了那栋宿舍楼。
它知道,今夜撒尔幸要动手。
撒尔幸在厕所里杀了顾盼盼之后,仓皇逃离。
他走到楼梯口,回头瞄了一眼,影影绰绰感觉有个人,那个人正是它。
几天之后,撒尔幸又驾驶那辆公交车出现在西京大学附近。
伏食知道,他又动杀机了。
果然,消失一段时日的由辉,脸色苍白地出现了。
在撒尔幸撞飞他的时候,它已经钻进了公交车,爬进了座位下。就是它一步一步地移动死尸,由辉才一点点爬向撒尔幸的。
当它把由辉的脑袋抬起来的时候,躲在座位下说了一句话:“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它并不知道小蕊曾经对撒尔幸说过这句话。
只是巧合。
你或许不信,认为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事情,令人无法理解,甚至令人惊骇。
比如,小时候,我——作者——从来都没有走出过故乡的大山,却梦见我在西安有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后来它又不属于我了。在一个黑糊糊的夜晚,我故 地重游,再次看到它,门前亮着幽幽的灯,心里十分难过……28岁那一年,我在西安《女友》工作,果然买了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和我小时候梦见的一模 一样。两年后,我真的卖掉了它,离开了西安……回到故事中,再比如,作家在录制节目时,讲到网恋的男孩女孩相约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可是,过了 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脚本里没有最后这句话。
作家又讲到男孩女孩在大街上说着话,突然,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脚本里同样没有这句话。
作家讲到两个人在咖啡店分手时,男孩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这句话也和脚本上不一样。
“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这是撒尔幸举行婚礼的时候,一个宾客开玩笑说的。当时,作家并不在场。
“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这是撒尔幸和由辉在公交车说的,当时,作家也不在场。
“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这是由辉和姐姐在嘈杂的火车站的对话,当时,作家同样不在场。
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些话?
是口误?
是巧合?
撒尔幸到了玄卦村之后,打算把由辉吊起来,那时候,伏食正趴在公交车顶上。它的手指向岔路,是在暗示他:你一定要被抓住的……以上只是假想,我为你打开一扇门,门里呈现的东西是真是假,你要自己判断。还是那句话:伏食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
下一章节,我们把“它”改成“他”。
-------------------------------------------------------------------------------十一:两个好朋友所有人都没看见,只有你看见了——这是恐怖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你没看见——这是更恐怖的。
-------------------------------------------------------------------------------这天早晨,伏食把早餐端上桌来。
面包,火腿,煎蛋,牛奶。
作家低头盯着双脚,一步步走过来。
米嘉和伏食坐在餐桌前,一致看着他。
突然,米嘉笑起来。
作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她。
她越笑越厉害,最后趴在了餐桌上。
作家继续盯着双脚朝前走,一直走到餐桌前,坐下,问:“米嘉,你笑什么?”
米嘉止住笑,对他说:“你还能不能继续讲故事了?”
作家说:“我再休息一些日子吧……”
米嘉说:“也许,我该带你们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你们。米嘉说的是“你们”。房子里只有三个人。
伏食抬头看了看米嘉,极具深意地笑了一下。米嘉感觉这个笑有点熟悉,想了想,一下又想到了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两个笑真的很像……她避开伏食的脸,看 作家——在米嘉的心里,如果说,这两个男人都不正常,那么,作家并没什么攻击性,只是一个畸形的可怜虫。而伏食不同,他是危险的,就像一个异化的毒虫,他 一直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扑上来,咬住自己的眼皮。
作家观察了一下米嘉的脸色,说:“谢谢你。要不,让心理咨询师来家里吧?”
米嘉想了想,说:“也好,那就今天吧。”
晚上,米嘉真的带回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这个人面色黝黑,身材高大。
米嘉把他带进作家的卧室,连介绍都没介绍,只说了一句:“你们谈吧。”然后就出去了。
卧室里只剩下了作家和这个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没有坐,就在床头站着,他盯着作家的眼睛说:“你讲讲,近来都受到过什么刺激?”
作家就简略地讲起来:
在西京大学的见面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大学女生,叫顾盼盼。有一天,我听说她被人害死了。接着,就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在刚刚出版的新书上,我的名字被圈上了黑框……我在电影厂道具楼拍节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我背后冒出来……我在QQ群里跟读者聊天,出现了一个人,名 字叫“目分目分”,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怎么都查不到她的聊天记录。后来我跟她视频,竟然看到了死去的顾盼盼……我到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 亲眼看见顾盼盼坐在第一次出现的位子上,远远地看着我……后来我知道,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顾盼盼并没有死。不过,她后来还是死了……她死之后,我接到一个 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说我再走199989步就到了人生的终点……听完之后,这个人说:“对于心理疾病,在哪里受到刺激,就要到哪里去医治。在你误以为顾 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她真人,就是在西京大学,因此,你在那里受到的惊吓是最严重的。你要再去搞一次见面会,这样才能消除心理上的阴影。”
------------------------------------------------------------------------------- 第二天,米嘉上班走了后,作家很偶然地在客厅的一个夹子里,看到了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名片——西京精神病院的副主任医师。
这时,电话响了,是米嘉打来的。
“今天晚上,公司在西京大学再搞一次见面会,按照心理咨询师的嘱咐,淡化一下你在那里受到的刺激。在这个见面会上,我们将宣布,你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马上要复出了。”
“我不行……”
“午夜节目必须开播了,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我们就要物色新人。你听明白了吗?”
“……好吧。”
这天晚上,作家走出别墅,数着步子,走向停车场。
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痉挛了一下。
一个妇人牵着两条小狗走过来,一只像狐狸,一只像狮子,两条狗你咬我,我咬你,玩得很高兴。
他远远地绕开了。
钻进那辆灰色桑塔纳之后,他回头看了看,只看到那个妇人的背影,还有狐狸狗的屁股,而狮子狗却朝向他,一双眼睛在长毛的遮挡下,阴森地望过来。
他把车发动着,开了出去。
来到西京大学后,公司的人告诉作家,现场都是他们布置的,灯光和音效都费了很大的心思。电视台还来了记者,他们要拍一些现场镜头,回去播新闻。
作家走进见面会现场时,里面一片漆黑。
他被人扶到主席台上,坐定,就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
“一个月来,深受观众喜爱的午夜恐怖小说家,突然在电视上消失了。那么,他怎么了?他去哪里了?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学生们在黑暗中聆听。
“现在,我告诉大家,在现实生活中,老师遇到了一连串的恐怖事件,这些事件跟最近被害的两个同名女生密切相关……”
现场更安静了。
“因此,老师受到了强烈的……”说到这里,主持人憋不住咳嗽了一声,从音箱里冲出来,特别震耳,她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不过,现在老师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大家面前!我来数一二三,他就会在黑暗中显形……一!二!三!”
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突然照在作家的身上,显出了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刚才,他还能看到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现在,光柱之外就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了。
他慢慢地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没人鼓掌,这有点反常。
他继续说:“这次,我在复出之前,要给大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
这时候,黑暗中缓缓响起了很低很低的音乐,听起来让人骨头发冷。白晃晃的光柱离开了他,把他藏在黑暗中,开始滑到台下,慢慢在听众中移动。一张又一张的脸出现在光柱里,又消失在黑暗中……全场只有这一束光柱,它照的永远是一个局部。
光柱移到后面,大部分座位空荡荡的,听众很少。
白晃晃的光柱再次移回来,照在作家的脸上,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女生,她们一前一后都被杀害了……”
不知是不是灯光师的原因,这束光柱在作家身上抖了一下。
“我不说她们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她们是谁。她们都喜欢穿一件红T恤和一条绿色牛仔裤,她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们甚至都在这里听我讲过故事……”
音乐声一下就大了,好像砸碎了一个玻璃瓶子。
光柱再次照向台下,从前面一颗颗脑袋上滑过,从后面一排排空座上滑过……作家盯着最远最偏的两个座位——还好,它们空着。
“在她们被害之后,我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们就在我身边……”
这时候,光柱已经慢慢移回来,投到了作家身上,台下的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响起一片尖叫声。作家听到那个主持人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师,她们在你旁边!”
作家的身体猛地一抖,转动脑袋,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可是,其他人都看到了!全场已经大乱,大家纷纷朝外逃去——尖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奔跑的声音,碰撞的声音……学生们跑了。
金像影视公司的人跑了。
主持人跑了。
电视台的记者跑了。
灯光师扔下探照灯,也逃了——那束光柱定定地照在作家身上……很快,几个保安就跑进来,打开了灯——空荡荡的T型教室里,只有作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讲台上,脸色像个死人。
-------------------------------------------------------------------------------十二:伏食的最后一夜一匹狼,很老很老了,渐渐变成精怪。
这一天,它走出深山老林,慢慢站起来,变成了人形。
它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樵夫。它假装问路,接近樵夫之后,几口就把他咬死了。接着,它吃了他的肉,担了他的柴,换了他的脸,穿了他的衣——径直来到樵夫家。
樵夫的媳妇正在为丈夫熬粥……-------------------------------------------------------------------------------正规媒体不会报道鬼事。
那天,在西京大学,所有参加午夜节目见面会的人,几乎都在现场看到了那两个被害的女生。她们一左一右站在作家两侧,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两个忠实的侍女……尽管此事没有被报道,却在民间迅速传开了。
三天后,西京大学保卫处在校内网站上公布了一个声明:
那天晚上,在T型教室,出现了暗示性集体幻觉。
声明强调:喜欢恐怖故事的人,内心更敏感一些。另外,当时的光线、音乐、气氛,最容易导致这种幻觉发生……这个世界上,最扯淡的事就是集体幻觉。
如果说,见面会那两个穿红T恤的女生,是伏食花钱雇的,似乎还可信些。
就像那个跛足中年男人,明明在那棵老榆树下遇见了两个诡异女子,此事传开后,村长却认为:他精神不正常了,完全是在胡说。我宁可相信,那是村长或村长的儿子,为了报复那个咬住他们不放、一定要告倒他们的“刁民”,在劳务市场重金雇来两个女的,在老榆树下演了一场鬼戏。
最后这次见面会,米嘉和伏食都没去。
作家从半途而废的见面会返回别墅时,听见米嘉和伏食正在争执。
米嘉为作家打开门之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听说见面会又半途而废了?”看来,公司的人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支吾着,没有说出什么来。
米嘉嘟囔了一句:“一群精神病!”然后就回客厅去了。
作家立即溜进了自己的卧室。
米嘉和伏食接着吵,声音很大,作家这个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
米嘉气咻咻地叫嚷着:“伏食,我一直对得起你!”
伏食口气依然那样平淡:“我们的关系很简单,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米嘉说:“那好,我们不谈感情,你就算是我的助理,我的员工,我也有权利知道你去哪了!”——两个人的矛盾终于在这个黑暗的问题上爆发了。
伏食说:“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你不是跟踪过我吗?”
米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胡说!”
伏食说:“隔十公里,我都能闻到你的气味!”
米嘉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那你说,你上山去干什么?”
伏食说:“八小时之外的事,我不会对老板汇报。这是我的权利。”
米嘉说:“你要搞清楚,你工作的时间是夜里!”
伏食冷笑起来:“说得好。那么我还有一个权利,就是炒你鱿鱼。我回去了。”
米嘉愣了愣,声音小了点,问道:“你回哪里?”
过了半天,伏食才低低地说:“你最好不知道,否则你会后悔招聘了我。”
接着,作家听见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几分钟之后,他朝门口走去。
米嘉喊了他一声:“伏食!”
伏食在门口停了停,一下就拽开门,跨了出去。随后,他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了。
米嘉又喊了一声:“伏食!”
别墅里一片寂静。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了米嘉和作家。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突然大步走向了作家的卧室。
作家没开灯。
她踢开门,站在门口,朝着床上吼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作家无声。
米嘉提高了嗓门:“废物!我让你也滚出去!”
作家还是无声。
米嘉靠在门框上,说:“你是不是要我报警?”
作家如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报警?对我们都不好吧?”
米嘉沉默了。
当时,作家让“咬”咬了一口。
米嘉帮助他咬了那个“咬”一口。
现在,因为“咬”的事,作家开始反扑咬她了。
米嘉笑起来:“杀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懂吗?”
作家一下就不说话了。
现在,他是软的,斗不过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他弱弱地说:“米总,我明天早上走……可以吗?”
米嘉说:“好!明天早上!不过,你不能再开那辆车了,车是公司的,现在公司和你解除合作,车收回!”
作家说:“可是……我怎么回去啊?”
米嘉冷酷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说完,她转身“噔噔噔”地回她的卧室了。
伏食走了。
黑暗淹没了那些镜子,那些玻璃。
一对关系尴尬的男女,各住各的房子,隔了几十步远……突然,作家在黑暗中摸起了电话。
他拨通了伏食的号。
“老乡,你有事吗?”伏食问,音调极其冷漠。作家在电话里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你……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挺担心你的……”
“谢谢,我没事。”
“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们……有区别。”
“区别?”
“还用我捅破窗纸吗?”
“你几个意思?”
作家吭哧一一阵子,终于说:“你的外表是人,其实不是人。”
伏食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那我是什么?”
作家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你是个异类。不管你是什么,对人类来说,你都是有研究价值的,对吧?”
“你直说吧,想干什么。”
“我需要钱。”
“你要钱没什么用了。”
“为什么?”
“你的日子没多久了。”
“你胡说!”
“你爱信不信吧。”
“有没有用,那是我的事,不过你必须给我钱!只要我举报,你肯定逃不掉,这个地球上到处都是人!——我知道你有钱,米嘉包养你半年了,你吃喝不花钱,不可能没有积蓄!”
“刚才,我把全部的钱都留给米嘉了。你现在就可以问问她——我走的时候,是不是给了她一张卡。老乡,你好好伺候她,她会给你钱的。保重吧。”
说完,伏食就挂断了电话。
作家傻了。
眼下,他需要的,不是米嘉,不是前妻,不是鸡,不是名声,不是崇拜——只是一个轮椅,一个保姆……他显然不甘心,又拨伏食的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作家在黑暗中哆嗦起来。
-------------------------------------------------------------------------------十三:狂犬有个人,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你家里丢东西了。”
他一个人生活,住在30楼,有防盗门窗,坚固无比,怎么可能丢东西?
没等他发问,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拨过去,关机。
下班回到家,他仔细查看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存折,首饰,笔记本电脑……什么都没丢,这才松了一口气,认为白天的神秘电话不过是恶作剧。
夜里,他突然醒了,接着就听见在黑暗中有人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你…家…丢…了…一…把…钥…匙…”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米嘉先起床了。她大步走到作家的卧室前,根本没敲门,一步就跨进来,靠在门框上说:“先生,起来吧,你该离开了。”
她的态度几乎像对一个乞丐。
作家抬起脑袋,愣眉愣眼地看着米嘉,似乎不认识她了。
米嘉说:“你把东西收拾一下,都带走。”
作家还是那样望着她。
米嘉怒了,一伸手就把他的被子拽开了——作家只穿了一条内裤,身子瘦弱而苍白。她大声吼道:“你再不起来,我叫保安了!”
作家猛地爬起来,突然说:“米总,我一直为金像影视公司工作,现在,我由于惊吓过度得了恐惧症,应该算工伤!公司理所应当养活我的!”
米嘉冷笑一声:“你想讹我?简直是笑话!”
作家转了转身子,慢慢跪在了床上:“米嘉,我真的得了恐惧症。你让我再呆几天,病一好我就走,行不行?求你了!”
米嘉鄙视地看着他,大声说:“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耐烦地接起来,听了听着,眼睛就瞪大了。
作家一直跪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她。
这个电话通了很长时间。放下电话,米嘉傻了一样,半天没说话。
作家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米嘉看了看他,说:“伏食……”
作家一愣:“伏食怎么了?”
米嘉瞟了瞟他的双膝,说:“你别跪着,我看着恶心!”
作家身子一歪,坐下来。
米嘉这才说:“昨天夜里,他离开之后,好像疯了,冲进了2号别墅,和人家的狗撕咬在一起。那条法老王猎犬,被他咬死了!……”
作家也瞪大了眼。
米嘉继续说:“那家的女主人当场就吓得休克了,男主人拿出猎枪,要打死这个疯子,他竟然跳过两米高的栅栏跑掉了。”
作家问:“这是谁对你说的?”
米嘉说:“公安局。那家的男主人认出了他,知道他曾经住在我这里。警方初步判断,伏食有狂犬病,昨夜发作了。现在,那条被咬死的狗已经深埋了,伏食却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寻找他,他们当心他会回到这个房子来……”
“天……”
“你先别走了,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敢住。”
“可是……如果他回来怎么办?”
“报警呗。”
“来不及吧?”
“防盗窗,防盗门,只要关好,他进不来。”
“狂犬病患者都力大惊人……”
“他又不是吸血鬼,力气再大,能穿透钢铁吗?”
“但愿能挡住他……”
“好了,我去公司了,你在家小心点。”
“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为什么?”
“万一你撞见他怎么办?即使你在车里,他也能撞碎玻璃……”
“好……我呆在家里,等待警方的消息吧。”
这一天,米嘉缩在家里,一直没出屋。
伏食走进了一扇失常之门,出不来了。现在,米嘉锁上了家里的防盗门窗,防止他冲进这扇金属之门。
上午八点多钟,物业公司就挨家挨户打来电话,告诉业主,有一个狂犬病患者很可能在玉米花园出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10点多钟,一辆警车开进了玉米花园,转了一圈,又走了。
这一天,玉米花园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像一个废弃的住宅区,一片死寂。
一天过去了,伏食没有露面。
天黑之后,米嘉让作家住进了她的卧室。
他们盖着两个被子。
对于米嘉来说,作家不过是一根面条。她没想和这根面条有什么肉体之欢,也没想和这根面条说什么话。她让他躺在身边,不过是壮胆而已。
米嘉仰面躺着。
作家佝偻着身子,面朝米嘉。
两个人都没睡着,都在聆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漆黑。客厅里那座空气动力钟,小心翼翼地朝前推移,似乎生怕一下撞到某个恐怖的时刻上。
外面没有一丝风。
玉米花园静得吓人。
“米嘉……”
“嗯?”
“你还记得他被公安局放回来的那天晚上吗?”
“嗯。”
“他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房子里……”
“你是说?”
“我是说,现在太黑了……”
“你怀疑他……现在就在房子里?”
“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你没有把他的钥匙留下来吗?”
“我想不起来他留没留下了……”
“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喘气声……”
“没有吧?”
“挺粗的,好像是狗的喘气声……”
米嘉摸索了一阵子,摸到了一只手电筒,打开,朝地上照过去……电不足了。一个暗暗的光圈,缓缓移动着——床头的印象派油画;大红大绿的落地窗帘;储衣室,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女人衣物;深红色梳妆台,一面幽邃的巨大镜子;一盆鲜绿的银皇后……最后,光圈投到了门上。
门半掩着,外面是黑糊糊的客厅。
“你去外面看看。”
“不用吧?”
“那你把门关上。”
“关门……干什么?”
“你说呢?”
“没事的……”
“废物。”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西郊花卉生产基地,西京市市长李成友仔细了解了花卉生产、销售和用水情况,他强调……”
米嘉一下就抱住了作家。
作家也哆嗦了一下。
两个人愣愣地听了一会儿,米嘉慢慢放开作家,说:“是电视……”
“它怎么突然打开了?”
“不知道。”
“客厅……有人?”
“也许是电视定时开机……”
“你设置的?”
“我记不清了……你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吧?”
“窝囊废,我自己去!”
米嘉气咻咻地爬起来,拿起一根棒球杆,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喀吧”一声,先把客厅的落地灯揿亮了。
作家竖着耳朵听。
她在客厅搜寻了一下,把电视关了,房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
米嘉走回来,把卧室的门关上,锁了,把棒球杆放在床头,然后躺下来。
“客厅没人。”
“还有楼上……”
米嘉不说话了。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藏人。半年来,伏食一直生活在这里,他对这个房子太熟悉了。
两个人就这样等待着,聆听着。
大约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米嘉实在挺不住了,沉入了梦乡,她隐隐约约听见很多的狗咬成一团。
-------------------------------------------------------------------------------伏食钻进了一个地下车库,藏在了一辆轿车下——这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这辆轿车蒙着厚厚的尘土,看来停很久了。
伏食的脸部是扭曲的,眼睛射出绿光,嘴角挂着粘乎乎脏兮兮的涎水。
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蓝色上衣沾满了尘土,破了很多口子。
车库的举架很矮,上面横七竖八都是粗粗的管道,空气潮潮的,闷闷的。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可是在车库里感觉不到,这里只有苍白的灯。
一个管理员,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拿着一只很大的茶缸,一边看报纸一边在呼噜噜喝水。
他和伏食隔着一个墙角,互相看不见。
不过,他那喝水的声音,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伏食的神经上,一阵阵痉挛。他用两个拇指,把耳朵死死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车开进来,管理员一边引导它,一边走了过来。
伏食往里缩了缩脚。
指挥这辆车停好之后,管理员就离开了。
这辆车和伏食藏身的地方,只隔三个车位。它熄了火,车主慢腾腾地走下来,“哐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伏食死死盯着这个人的脚。
是个女的,她穿着红色皮鞋,高跟像筷子一样细。没穿袜子,小腿肉乎乎的。
伏食的涎水淌下来,他朝低压了压身子,两只手死死抠在水泥地上,似乎准备从车底冲出来了。
这个女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返了回去。
她打开车门,捣鼓了半天,然后,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塑料袋好像很重。这双肉乎乎的小腿,经过伏食藏身的轿车时,伏食伸出鹰爪一样的手,一下就抓住了她!
女人惊叫一声摔倒了,塑料袋里的小食品滚了一地。伏食用力一拖,就把她拽到了又黑又潮的车底下,张开血红的嘴,狂叫着朝女人的乳房咬下去……与此同时,一群人叫着跑过来。
那个管理员在叫:“他就藏在那辆车底下!”——其实刚才他发现伏食的脚了,但是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跑出去报警了。
伏食一口咬下去之后,竟然没咬破这个女人的胸罩!女人已经吓傻了,只是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原来,这个女人胸部平平,那两个隆起的东西都是海绵。
伏食听到有人来了,他放开女人,一下就从车下窜出来。这时候,那个管理员带着三个特警,已经离他只有几十米了。他急忙朝另一个出口冲去,没想到,又有两个特警迎面堵截过来。
几个特警都穿着轻型防化服。
伏食愣住了,他前后看看,最后朝两个特警跑过去。
特警没有退缩,一齐朝他迎上来。
伏食狂叫着,像野兽一样撞过去,竟然把其中一个特警撞出了几米远!打开这个缺口之后,他拼命朝外冲去。拐弯时,他回头阴冷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 了……------------------------------------------------------------------------------- 十四: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一个年轻女毒贩,被判了死刑。半年后,她被执行枪决。
她入狱之后,她深爱的男人得了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坏死。医院给他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移植来的心脏,正是那个女毒贩捐献的心脏——可喜的是,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它跳得蓬勃有力。
不久,这个男人与女毒贩的一个女友结婚了。
太太发现,老公的性格和某些习惯越来越像那个女毒贩——过去他很开朗,后来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过去他从不抽烟,后来一天抽一包,而且只抽那种女士薄荷 香烟……一天半夜,老公悄悄走进厨房,拿来一把刀,梦游一样走回卧室,把太太杀死在睡梦中。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薄荷香烟,对着太太的尸体,低低说道:他必须 来陪我。
三个月之后,老公被枪决,和女毒贩死在同一个法场上。
-------------------------------------------------------------------------------连续很多天,撒尔幸总是断断续续做那个梦:
公交车不见了,他和小蕊被抛弃在那个法场,回不来了。于是,他和她一直在拔草……母亲不断地打电话来,叫他回去。
她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越来越牵挂。
每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撒尔幸的眼睛都是湿的。他一再说:这几天学习紧张,过些日子一定回去……他一直没有去上课,一直藏匿在T的房子中。
这一天是周末,撒尔幸起得很晚。
他走到阳台前,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深深呼吸。
太阳真好,天蓝盈盈的。西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他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三个孩子在楼下踢球,一个大孩子一直掌控着球,另两个小孩子抢不着,只是跟在后面瞎跑。
看了一会儿,他回到沙发上,用那根三米长的“遥控器”,捅开电视机,打算看看新闻。
电视上正在播出公告:
某公司员工伏食,昨天晚上狂犬病发作,下落不明。卫生部门和公安部门联合提示市民,注意安全,一旦发现其踪影,立即报警……撒尔幸见过伏食。
他没想到,此人竟然得了狂犬病!
盯着屏幕上伏食的照片,撒尔幸忽然有了一种推测:
小蕊被杀之后,此人曾在现场出现过。小蕊的乳房,会不会就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吃掉的呢!
在撒尔幸勒死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的乳房也被吃掉了,说不定还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干的!
那么,他怎么知道另一个顾盼盼那天会死?
难道那个神秘电话,就是他打给自己的?
撒尔幸正在愣神,电话响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看,是父亲的号码。
父亲很少给儿子打电话,他简略地说:“幸子,你回家看看你妈妈吧,她想你都想病了。”
撒尔幸说:“好的爸爸,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撒尔幸顾不上再想伏食的问题,直接走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色不错。接着,他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头,刷了牙,刮了胡子,出门下了楼。
足球竟然滚到了他的脚下,那个大孩子飞快地跑过来。
他笑了一下,抬起脚,把球踢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子抢到了球,兴高采烈地踢着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离街道不远,不过,这里的行人很少。
撒尔幸刚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了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人——力大惊人、嘴斜眼歪、流着涎水的伏食,突然在东郊现身了!
他正蹲在街边,用力搬起一个下水道的盖子,然后钻了进去。
两个人相距大约100米。
撒尔幸愣了一会儿,立即掏出手机要报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机装起来,跑到街角,看到了一个交通警察,正在路边对一个违章司机罚款,就跑过去,对他说:“我看见了那个狂犬病患者,电视上刚刚播报的!刚才,他钻进了那个下水道!我手机没电了,请你赶快报警!”
说完,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几分钟之后,特警、消防队员杀气腾腾地赶到了。
他们拉起警戒线,挡住围观群众,迅速封锁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后,携带专用装备,从五个入口钻进下水道,逐段搜查。
这个下水道通向排污沟,布网复杂,岔口无数,阴暗狭窄,严重缺氧。
终于,一组特警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伏食的踪影。他没有朝前逃跑,而是盯着追赶者,像狼一样返身爬了过来。
特警立即停住,举起麻醉枪,朝他射击。不知道是没射中,还是麻醉子弹对伏食没效果,他死死盯着举着麻醉枪朝他瞄准的特警,爬过来,爬过来,爬过来……在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两米远的时候,伏食终于“扑通”一声,栽倒在臭泥污水里。
这时候,撒尔幸正好到家。
父亲和母亲竟然站在楼下等着他!撒尔幸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苍老了许多……他下了出租车,朝父母走过去。
父亲平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他在母亲的眼里,却看到了晶莹的亮,那是泪。
她哭什么?
撒尔幸一边朝前走,一边迷茫地想。
在他离父母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过头,看见两个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背后,其中那个男子举起冷冰冰的手铐,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
父亲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母亲大声大哭:“撒尔幸,妈妈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是不是啊?……”
撒尔幸被押上了警车。
这辆旧警车,撒尔幸很熟悉,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警车开走之后,他戴着手铐使劲扭头朝后看,母亲已经瘫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扶住她,站得依然笔直。
-------------------------------------------------------------------------------撒尔幸的漏洞确实太多了。
警方从那个寝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发当天,撒尔幸借过宿舍的钥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撒尔幸却失踪了。
这两个月里,警方在一直寻找他,始终不见他露头。最后,通过撒尔幸的父母,才把撒尔幸引出来……撒尔幸全部招认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个月之后,他坐上刑车,被押赴刑场。
那次被执行死刑的,只有撒尔幸一个囚犯,他旁边的四个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只有对面那个跟撒尔幸年龄差不多的武警,偶尔转过脸来,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尔幸戴着手铐和脚镣,两只裤腿被麻绳扎起来,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缄默着。
几个人都缄默着,只有车轮飞速滚动的声音。
刑车奔向那条岔路。
“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这么大的刑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孤独的人吗?
“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我想让它往回开,可是,我改变不了方向。
“还有,不用买票!”
——对了,我也没有买票……刑车很快就开到了法场。
风挺大。
交警临时拉起了警戒线,没有人围观。
他被推下刑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废弃的大坝,看到了满地的荒草——那些草太茂密了,绿得发黑,它们在风中摇晃着,似乎在欢迎撒尔幸。
撒尔幸没到这个法场来过,可是,这里和他梦到的场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觉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面的草丛中蹲着,一下下拔草。
撒尔幸手脚上的金属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几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
小蕊拔一会儿草,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头看看他,在风中一笑,然后继续蹲下去拔草。
他朝她大声说:“小蕊,你知道吗?我给你报仇了。”
小蕊说:“我知道。你看我,多开心,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说:“没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忧伤,说:“撒尔幸,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回头看看,那辆刑车已经不见了,它拉着那几个武警回去了,他们把撒尔幸丢在了这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小蕊的眼泪流下来,说:“撒尔幸,以后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把这里侍弄得干干净净的。你看,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我们得赶紧扎一座草房子……”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
“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
“对,我们还要生一男一女,两个,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
“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
“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枪响了,“扑通”一声,撒尔幸栽进了荒草中。
-------------------------------------------------------------------------------十五:作家的最后一夜2006年8月18日,《出版人》杂志采访我。
“您曾说,展现恐怖,解构恐怖,战胜恐怖——具体原理是什么?”
“人的一生要面对很多门,里面分别装着工作、事业、爱情……等等。无疑,有一扇门里装着恐怖。假如总共100扇,你如果只能打开99扇,有一扇永远不能碰,那就是不健全的人生。我们必须一次次打开这扇‘不能碰’的门,直到熟视无恐。”
采访结束后,我悄悄打开内心,拉开自己的99扇门分别看了看,留下最后一扇紧闭的门,然后睡了。
-------------------------------------------------------------------------------伏食被逮住之后,米嘉开车去了传染病医院。
她没有带作家。
她想单独见见伏食,哪怕是隔着铁栏杆。
伏食被关在一个特殊的病房里,也是四层,铁门铁窗。他站在窗子前,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惨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传染病医院。
这时候已近黄昏,楼下聚集了一些路过的护士和患者,纷纷朝上观望。
平时,伏食的双眼是机智的,现在却是呆滞的,像一双野生动物的眼睛,里面只有恐惧和绝望。
他的蓝色上衣已经破破烂烂,身体到处是伤,嘴巴朝外涌着血。
米嘉怎么都想不起,伏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件蓝色上衣。她站在围观者的后面,抬着头,静静地注视他。
伏食用双手拼命地摇动窗上的铁栏杆,弄不断,就龇着白牙,像老鼠一样“咯嘣咯嘣”咬,有的牙硌掉了,有的牙硌断了……就是这个男人,曾给她无比奇妙的感觉。
就是这个男人,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
就是这个男人,每次都给他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
就是这个男人,曾跟她缠缠绵绵同床共枕无数个夜晚……此时,他已经穷途末路了。
观望的人陆续离开。伏食除了嚎叫,再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突然,伏食呆滞的眼睛盯住了米嘉,那眼神让米嘉哆嗦了一下。
他把脸紧紧贴在铁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米嘉,你救我啊——”
米嘉只是望着他,没有回话。两行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皱纹静静流下来。
这时候,作家一个人呆在玉米花园中。
晚上,他没吃一点东西。他不知道,米嘉会不会过河拆桥,今天晚上就逼走,因此,天还没黑,他就躺下了,瞪着一双奇亮的眼睛,紧张地等待米嘉从传染病医院归来。
米嘉进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似乎非常疲惫,在门口靠了半天,才换了鞋,走进卧室。
打开灯,她见作家躺在她的床上,冷冰冰地说:“你睡那个卧室去。”
作家一骨碌爬起来,说:“好的好的。”然后,赶紧回到了另一个卧室。
米嘉穿着拖鞋快步跟过来。
她站在门槛上说:“今天,我留你最后一夜。明天一早,你离开。”
等了一会儿,她见对方没反应,就冷笑了一下,说:“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吗?”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丈夫?”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情人?”
作家不说话。
“你是公司的演讲小说家?”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仆人?”
作家不说话。
“不管你回不回答,反正,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米嘉“嗒啦嗒啦”地走了回去。
作家躺在黑暗中,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夜越来越深了。
人间的喧嚣,像灰尘一样慢慢落定,终于一片死寂。
不着边际的梦魇缓缓上升。
这天晚上,又是静得异常——狗不叫,猫不叫,乌鸦不叫,蟋蟀不叫,蚊子不叫……整个世界好像死机了。
现在,作家的人生还剩下35步了。剩下唯一办法:明早,他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来,把自己抬到医院去……隐隐约约,黑暗中传来一些人说话,似乎是从窗缝挤 进来的,似乎是从地下飘上来的,似乎是从作家脑袋里渗出来的,似乎是从关闭的电视机里淌出来的……声音飘飘忽忽,破碎支离:
一个年轻人在远方 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同火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一个不男不 女的声音厉声说:……你不要提起我的名字……一个他自己的声音在说:……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一个女生 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一个男人说:……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一个女孩嘿嘿笑着,说:……你想的……是 你的身份证吗……一个老头说:……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一个女孩委屈地说:……我不是被烧成灰了吗……一个男人用戏曲中的古腔古调说:……如果在宋 灭南唐的江宁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我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你啦……伏食 的声音:……你吃批萨……我吃吃批萨的人……作家一骨碌坐起来,手忙脚乱去开灯,灯没亮,可能烧了。
他又抓起摇控器,惊惶地打开了电视。
那些声音迅速消失。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搜索了一遍,都再见了,只有一个台有图像:
屏幕上是一间宽敞的教室,坐着很多学生,整整齐齐,每人一个隔挡,都在低头操练电脑。
这是一个计算机学校的招生广告。屏幕下端,有网址和电话。
画面是静帧的,也就是说,它只是一幅纹丝不动的照片。
画面太单调了,作家盯着它,渐渐走神了。当他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广告上时,画面竟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女学生,本来坐在最后一排,被前面的人挡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跨出来,站在了中间的通道上,和作家直直地对视着。
其他人,依然各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照片中有个人动了!
她一点点走上前来。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脸部血淋淋的,一双眼睛就像两个黑糊糊的伤口。她越来越近,双唇痉挛着,一点点收缩,龇出惨白的牙齿……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狂犬病患者。
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吸血鬼!
不,不是一个,她的身后还挡着一个女孩!她也穿着牛仔裤,红T恤,盯着她的后脑勺,紧紧尾随,寸步不离——两个吸血鬼!
作家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惊吓刺激了他的膀胱,几滴尿实在憋不住,渗了出来。
他在黑暗中随手摸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然后爬下床,迈着最大的步子,走了出去……痛痛快快撒完尿,他站在厕所门口,却不敢轻易迈步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15步。
从厕所回到他的卧室,至少需要20步。也就是说,他走到中途的时候,在黑暗中,就走到了最后那一步……不过,从厕所到米嘉的卧室,正好是15步的距离。
他朝自己的卧室看了看,又朝米嘉的卧室看了看,迟疑了好长时间,终于转过身,一步步朝米嘉的卧室走去……现在,他要投靠同类,已经不管她是一个善人还是一个恶人了。
走到米嘉的卧室前,他剩下了最后一步。
他的双脚已经被牢牢钉住了,傻在了米嘉的门口。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最恐怖的一幕应该就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门板静静地呈现在月光中,无声无息。
他别无选择,一咬牙,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板……------------------------------------------------------------------------------- 十六:人皮执笔:东德周 韩浩月 龚潮燕一个单纯的女孩,在网上与一个成熟男子网恋。
有一次,她千里迢迢去见他。他在遥远的大兴安岭。
这个男子和照片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当时是冬天,他穿着黑皮衣,黑皮裤,戴着黑皮帽。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很长,闪耀着黑又亮的色泽。
他坐在火炉边,给她烤肉吃。她依偎在他身上,一边用手闲闲地摩挲他的黑皮衣,一边和他说着话。天已经暗淡下来。
火很旺,女孩的鼻子尖上都沁出了细汗。他却一直穿着他的黑皮衣,黑皮裤,戴着黑皮帽……突然,女孩感到有什么不对头。她愣怔了一下,猛地抽回手来!——她摸出那长长的黑毛并不是他的外衣,而是长在他的身上!他全身都是毛!他不是人!
女孩惊叫一声,跳起来,发疯地冲出了门!
——她赶到当地另一个网友家里时,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好像刚刚大病过一场。她眼泪汪汪地对那个网友讲述了刚才那毛骨悚然的经历。
她说到密匝匝的黑毛长在那个男子的身上时,那个网友也打了个冷战。然后,他左右看看,慢慢地抬起胳膊,撩开袖口,神秘地说:“你看,是这样的黑毛吗?”
-------------------------------------------------------------------------------(一)最后一夜,最后一步,作家推开米嘉的门,到底看到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第二天,米嘉出现在了公安局。
她没梳头,乱蓬蓬的,面如死灰。
来公安局的路上,她慌乱中还撞了一个民工,因此导致了几千里之外一个无辜者的死亡。中间的过程曲折复杂,就像《程序》那一章节写的一样,跟本书无关,不再推演。
米嘉把那个民工送到医院,留下押金,才来到刑警队报案。
刑警认真做了记录,在核实了米嘉的身份之后,直接把她扣押了——撒尔幸昨天被抓获,通过他的供述,刑警了解到,玄卦村凶案,米嘉和作家具有重大嫌疑。没想到,米嘉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剩下作家了。
刑警来到玉米花园19号别墅,不见作家踪影。他们在米嘉的卧室,看到了一具死尸。
死尸的脸朝上躺着,全身血肉模糊,很多肉都被咬掉了,已无法辨认本来面目。
他是谁?
(二)作家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实际上,这部恐怖小说是作家自己留下来的书稿。
现在,我们可以透露,这个故事中很多情节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说,这本书中的某些文字,就是作家的日记。
那个有钱女人也是真实存在的,那个面首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作家写到她和他的时候用了化名(为了便于叙述,我们讲述现实的故事时,依然延续作家的叫法,称她为米嘉,称他为伏食)。
两个大学女生一前一后被害,面部被毁,双乳被吃,也是真人真事……案子至今未破获。
至于这两起案子和作家有多少关系,我们不清楚。也许,他只是根据这两起案子产生了灵感而已,如果案子真和他有关系,他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否则就等于向警方坦白了。
不过,从这个小说中可以看出,这两个女生之死和作家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关系。
我们不知道深浅。
(三)死尸不是作家。
是伏食。
他是一个重要人证,却死了。
小道消息说:法医对那具血肉模糊的死尸进行了DNA鉴定,大为惊骇——死尸是人的骨骼和肌肉,却是狼的五腑六脏。
于是,有人猜测:米嘉早就发现伏食不是人了,但是她赶不走他。
表面上是米嘉喂养伏食,其实一直是伏食控制米嘉。表面上伏食是米嘉的面首,其实米嘉是伏食在人类社会的一个掩护;表面上伏食是米嘉的玩物,其实米嘉是伏食的人偶……她不敢公开这个秘密,怕伏食吃了她。她也没有勇气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包养了一个不人不狼的东西。
正是这个畜生,给米嘉带来了连绵不断的噩梦。
作家失踪了。
那么,在那个漆黑的午夜里,在那个空荡荡的别墅中,作家停在最后一步,推开了米嘉卧室的门……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能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四)作家对这部小说抱着很大的幻想,期望同名电影《门》的公映,给这部小说带来巨大的商业机会。
他打算自己执导,把这个故事搬上银幕。
他打算自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讲这个故事。
他打算自己在电视上演讲这个故事。
他打算选择一本百万发行量的刊物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在全国各地报纸副刊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选择国内最大一家门户网站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为了这部书,签名售书万里行……他写得很苦,天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人瘦了一圈,头发也长了许多。他曾对我们三个人说过,要把现实中的一些事件写进这部小说里。
东德周是职业策划,韩浩月是网络作家,龚潮燕是媒体编辑,我们都是作家身边的人。
他失踪半个月之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给龚潮燕发来了一封邮件,寄来了这部没完成的书稿,还有他最初的写作大纲,以及一些资料。
从此,他杳无音信。
现在,我们来透露一些作家的原始写作大纲。
写出来的故事,和最初的构思已经完全不同。我们认为,大纲中透露的一个信息,十分有价值。
作家在大纲的第四章中写到:
高考落第之后,我一直没有什么正当职业,怀才不遇,穷困潦倒。
20岁那一年,我在小镇文化站帮忙,接待过两个香港人。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内地的大兴安岭,表面上是来拍摄风光片,其实是想搞到一组人和狼交配的镜头。他 们出钱收买了我,让替他们“工作”——首先,我帮他们在山里捕到了一匹公狼,又用了一周时间,在附近山村物色到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寡妇……在作家准备的参 考资料里,还有这样一段文字:
《魏书·蠕蠕匈奴徒何高车列传》记述了这样一个传说:……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 ‘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将以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其小女曰:‘吾父处 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将下就之。其姊大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也。’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国。故其人 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那么,伏食是不是那次变态拍摄的产物呢?
伏食的原形,名字其实是三个字。在他和撒尔幸进行“20问”游戏时,撒尔幸曾问:“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他答:“否。”
作家在写作时,给他起了一个名字:伏食。
把这两个字拆一下——伏,去掉人字旁,是什么?食,去掉人字顶,是什么?两个加在一起又是什么?
也许,作家对伏食的来历,早就有所怀疑了。
我们猜测:
18年前,青年时代的作家为了钱,确实一手促成了那场罪恶的拍摄——这件事,成了他灵魂深处永远的痛。
而那个寡妇竟然怀孕了。
伏食出生之后,渐渐感到自己和正常人类不同,终于有一天,他从一个知情人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身世。这个不人不狼的东西,无法回到山里去与狼为伍,也不能完全融入于人类社会,痛苦万分。于是他离开家,闯进西京,历尽周折,找到了作家……在故事中,作家曾经写到:
伏食打电话向撒尔幸披露真相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没他就没我。还有一句话——如今,有我就没他。可以看出,伏食对作家恨之入骨。
面试那天,伏食曾对作家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如果我能得到这份工作,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由此说明,伏食的实际年龄并不是24岁,而是18岁。
小时候,每到月圆之夜,他就会跑到山顶去,靠本能的嗥叫,和家里人对话。渐渐的,它已经学会了用狼的语言和它们交流,沟通。长大之后,他依然保持着这个 习惯。就像一个人离开了人类社会,长期和野兽在一起生活,日久天长,就会忘掉人类的语言。他也一样,长期和人类在一起生活,没有一个环境让他嗥叫,时间长 了,他就会渐渐忘掉狼的语言……在玉米花园中,每到月圆之夜,他都在米嘉身边消失,那就是去和家里人对话了。他来到高高的山顶上,运足底气,仰天长嗥,那 声音令人撕心裂肺,毛骨悚然!接着,远方的深山里也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嗥……伏食的身上,潜伏着狂犬病毒,发病时具有超常的体力,疯狂地想吃人肉。
一般说来,狂犬病发作之后不出半个月就会暴亡,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不知道是伏食体力超人,还是这个半人半狼的异类,携带并传播的狂犬病毒特殊,他一直没有死。
这更恐怖。
实际上,伏食早已经开始了报复行动。
你们有没有察觉,创作这部小说时,作家已经处于失常状态。
有一个佐证:
他在故事中写道,他在道观遇到一个老头,说他身上有老鼠味道。这个话题没什么结果,很可能是真的。医学证明,一个人在精神错乱之前,身体会发出类似老鼠或者鹿的味道。
还有一个佐证:
最后一夜,他写到他在床上听到很多人在说话。那些人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故事中的作家不可能知道的,他怎么听见了?由此可以看出,这时候他的写作已经没有基本的逻辑了。
现实中的作家,在失踪前的一段日子,一天比一天恐惧,达到了不正常的状态,这在本书中有大量描写,那么,他为什么如此害怕?
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得了狂犬病。
比如,他刮风也怕,下雨也怕,看到广场上太多人聚会也怕,树叶掉到脑袋上也怕……比如,他去西京大学参加最后一次见面会的时候,走出房子,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痉挛了一下……这些,都是狂犬病患者的特征。
那么,他是怎么感染了狂犬病毒的?
回头看,作家写到过这样一个情节:伏食刚来公司的时候,突然邀请他去玉米花园,两个人一起喝了凯歌香槟。
那天,从来没有午睡习惯的作家,却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结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护士,把针管刺进自己的舌头,抽出一管黑红 的血,注入了他的体内……我们猜测,那一天,伏食在香槟里放了蒙汗药或者安眠药,趁作家睡着,伏食抽自己的血,注入了作家的体内。
醒来之后,作家感觉肩头有点疼,伏食在沙发上,捡到了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于是,这件事就被遮掩过去了……那一天,伏食曾说,要给作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并且强调,听了这个故事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而作家离开玉米花园之后,忽然想到了这个故事,就让伏食讲给他,伏食说: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 样……------------------------------------------------------------------------------- 我们推想:
最后一夜,作家停在米嘉卧室的门前,狂犬病开始发作。
他轻轻推开米嘉的卧室门,并没有看到什么恐怖的场面,只是看到了米嘉温暖而柔软的身体,两个乳房生气勃勃地露在外面。
他的眼睛一下就冒出了绿莹莹的光。
他趴下来,慢慢朝里爬去。
跨过那扇门的时候,他就进入了一个幻觉世界:
床不见了,落地窗帘不见了,衣柜不见了,梳妆台不见了,地毯不见了,米嘉养育的银皇后不见了……他看到了一片荒原,和米嘉怪梦中的荒原一模一样,一轮冰冷的残月挂在天空,凄冷的风呼呼吹个不停。他顿时又冷又饿,肚子咕咕叫,牙齿咯咯响……跨过这扇门,人就变成了狼。
米嘉突然醒来了。
他看见了作家在门口朝她笑!
这个笑她太熟悉了!她陡然想到,这正是怪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的笑!
过去,她怎么都想不起是谁在那张毛烘烘的脸上笑,一直怀疑是伏食,感觉有点像,又不太像,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毛烘烘的东西原来是作家啊!
此时,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正趴在黑暗的门口,看她醒了,憋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那件蓝色上衣,是伏食离开之前,特意丢在他房间里的。就像在一个濒临死去的人身边,提前放了一件寿衣。上厕所的时候,作家随手把它穿上了。
米嘉惊叫一声,坐起来。
作家笑着朝她爬过来。
他多日蜷曲在床,不活动,已经很虚弱。此时,他却陡然拥有了非人的力量,纵身一跃,无声地扑向了米嘉。
另一个黑影出现了,挡在了米嘉和作家之间。
伏食回来了。
离开米嘉时,他没带走一分钱,却拿走了19号别墅的钥匙。
——天黑之后,伏食还被关在传染病医院里。
传染病医院越来越安静,没有人在楼下围观了,他也不再嚎叫了。值班的医护人员,几乎忘记了这个狂犬病患者的存在。
谁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孤独的他,解下皮带,缠在窗子的两根铁栏杆上,正在用力拧。他脑袋上的青筋暴鼓,双眼喷射出绿色凶光,一点点硬是把铁栏杆拧弯了,然后像钻出产道一样,从里面艰难地钻出来,灵活地爬下四楼,跑掉了。
他朝玉米花园跑去……伏食的身上具有狼的基因,在最后这一刻,他显露出了狼的特性之一:忠诚。
在作家张口要吃人的时候,他来救米嘉了。
两个穿蓝色上衣的人,狼视眈眈。
米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瘫软在床上,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她哭起来。
作家突然咧开了嘴,嗥叫起来,他的嘴角越咧越大,竟然撕裂了,甚至接近了耳根!鲜血流下来,变得像鬼一样恐怖!
接着,两个人——或者说两匹狼——开始疯狂撕咬。撞得整个别墅都惊天动地响,甚至摇晃起来。
作家的狂犬病刚刚爆发,病毒新鲜,力气奇大。
伏食好像已经到了狂犬病的最后阶段:局部身体可能出现了瘫痪,身体歪歪斜斜,移动踉踉跄跄。他的面部极度扭曲,舌头长长地垂下来,流着粘粘的涎水……另 外,伏食满口的牙齿大多被生铁硌断、硌掉,剩下参差不齐的几颗,都松动了,基本丧失了进攻能力……米嘉回过神来,哭喊着从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旁边逃了 出去。
最后,伏食先躺下了,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全身抽搐不止。
作家的眼睛冒着绿光,盯了伏食一会儿,开始饕餮大吃……吃饱之后,作家心满意足地爬出19号别墅,远走高飞,消失在黑夜中。
(五)那么,小蕊和顾盼盼乳房,到底是谁吃掉的?
这是整个事件中藏得最深的一个人。
我们猜测:
不是伏食。
是作家。
如果,伏食真的给作家输了血,那么,第一个顾盼盼被害死的时候,狂犬病毒已经在他身上潜伏了109天。
当作家在电话中听到,顾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感到了巨大的惊恐,全身剧烈哆嗦起来。
强烈的刺激,引发他狂犬病发作,突然疯狂想吃肉。于是,他冲下楼去,开车直奔玄卦村,在伏食之前,一口口吃掉了顾盼盼的乳房……本来,那天他就应该察觉——米嘉雇的杀手杀错人了。可是,由辉把顾盼盼毁了容。
在第二个顾盼盼被害那天夜里,作家在故事中写到:
半夜的时候,他给米嘉打过一个电话。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米嘉,接起来,只说了一声“喂”,就没有再说话,一直举着话筒听,脸色越来越白,正像3月8号那一天,米嘉在电话中告诉他,顾盼盼已经被除掉时一样,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这个打电话的人,很可能正是伏食。
伏食知道,怎样刺激作家发病。
在电话中,他挑明了两个顾盼盼的真相,并且告诉作家:那个真正的顾盼盼今天也被杀了,目前,还没人知道,她就静静躺在西京大学宿舍楼的厕所里,两只乳房秀色可餐……伏食把一块香喷喷的肉丢给了作家,他就喜欢看着作家变成疯狗的样子。
作家果然犯病了。听着听着,他的双眼渐渐变蓝,面部渐渐扭曲——终于穿上衣服,跌跌撞撞走下楼去。
他驾车来到西京大学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女生宿舍在一楼,那时候还没有人起床。他潜入女厕,爬进了那个闩着的隔挡……顾盼盼的脸一片血肉模糊。这时候,他已经不管她是谁了,急切地撕开她的衣服,看到了那两只白嫩的乳房。
这个美丽的胴体,曾经和他恩爱缠绵,他非常熟悉。
不过,眼下作家已经不是一个男人,顾盼盼也不是一个女人。作家变成了一条疯狗,顾盼盼变成了一堆肉。
他的涎水慢慢溢出嘴角。
他的眼神,如同一个饥饿的婴儿,渴望着母亲的奶水。
以上是我们的猜测。
最后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可以把你的判断告诉我
-------------------------------------------------------------------------------十七:最后一章了——他是谁?
一个人,挡在屏风后,开始表演口技:
渐渐的,各种声音渐渐达到高潮——成百上千的人声嘶力竭地呼喊……成百上千的婴孩哭成一团……成百上千的狗狂叫……大火“劈劈啪啪”燃烧的声音……大风 “呼呼”狂刮的声音……房屋“轰隆隆”的倒塌声……救火者“哗啦啦”的泼水声……这时候,假如有人突然打开屏风,会看到什么场面?
最恐怖的其实是这个“善口技者”。
-------------------------------------------------------------------------------协助作家完成这部小说的,总共有四个人。
另一个人姓钱,是个自由撰稿人,至少有七个明星的书是他捉刀写的。他的女友在医院妇产科当护士。
作家消失18天后,钱的女友被勒死在家中,两只乳房被吃掉。从那以后,钱也不见了。
于是,整理书稿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钱的女友被杀前15天,钱曾经被车撞伤,满身几十处伤口,有人称,看见作家把他送进了医院。当时,作家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警察目前还在追查这个凶案,无定论。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另一个问题。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合上本书,想一想……现在让我们看看他的照片。
请看最后一张照片——看见了吗?
好了,继续。
伏食得了狂犬病,却一直不死。
那么,如果这个作家染上了他的病毒,是不是和他一样呢?
本书付印前,偶尔获悉,某地方小报报道《∮∮∮采风万里行》:恐怖小说家∮∮∮,要做现代蒲松龄,从北京出发,浪迹天涯,到各地采集恐怖民间故事,目前已经到达本地……∮∮∮就是作家的名字。
如果报道属实,那么这个作家就再次出现了。每一个城市,甚至每一个村庄,都有可能出现他的身影……也许你会以为,写这部书的作家,我们,以及这个真真假假的故事,都是一种写作圈套。但是,我们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不是。
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们只希望警方早日调查清楚,伏食之死实际上跟∮∮∮没关系,也希望∮∮∮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健康的。
但是,在一切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们想对各位读者说:你们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