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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幕低垂,南方天际一片黑暗,大海开始翻腾。不一会儿雨点就已经纷纷打在两人身上。看着暗淡无光的雨水,兽人十分惊愕。充满硫磺气味的黑夜把兽人和伏在水面上的救生圈严严实实裹了起来,静静的宽大的救生圈施展出它所有的软弱无力的手段抵抗着高高卷起咄咄逼人的巨浪,巨涛每一次涌动都把他们埋没在浪头里,把水母一样漂浮着的橡皮救生圈抛来抛去。海水中的气体因为互相碰撞而溢出,又弄得到处都是一股子精液的味道。浪涛每一次把他们埋进去,他们都憋气憋到青筋毕露才得以把脑袋伸出水面。阿空加瓜难过得要死,恐惧如钢刀直刺心脏,他很后悔下海前竟没有至少来上一碗扬州炒饭。牛头人却安之若素,他用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救生圈,箍得可怜的橡胶发出“吱吱”的声音。
满月出来了,斜前方隐隐约约有一些黑影。海水如同一堵黑色的巨大高墙倒坍下来,他们在海水里憋了足够长的时间,几乎死掉。从水中穿出来的时候发现正坐在浪尖上,前方是月光照耀下的沙滩。
在淡蓝色的天空上有一些白色、黑色的海鸥在飞来飞去盘旋,天空上还有一些白色的网状云渐渐飘散,这就是昨夜大风暴过去之后留下来的全部痕迹。沙滩上散布着一些七零八落的鱼虾蟹之类,还有被海浪冲上来的一些浅棕色海藻,这些原来都生长在一定深度的海水下面。在北边与东边的方向上,水平线朝远海空旷的天边拓展开去,但是在朝西的方向上,视野被一处悬崖峭壁遮住了,悬崖一直伸进海里。这原来是大漩涡西南边上靠近卡利姆多的一个孤岛。
一个穿夏威夷衫手持火枪的白人站在兽人和牛头人面前,他戴着墨镜,看上去像是来度假的观光客。“原来你们还活着,”那人说,“今天是星期四,可惜是两个人……星期四其实是个不错的名字,我觉得。”然后他介绍自己:“鲁滨逊,鲁滨逊?‘司若伯’(throb)?克鲁索,本岛的总督和驻军司令。”阿空加瓜觉得他在学一个著名的英国间谍。鲁滨逊让那两人跟他走,一条小径若隐若现地通向莽丛深处。
岛上只有两个居民——白人鲁滨逊和黑人星期五,这是阿空加瓜小时候看《鲁滨逊漂流记》得知的。但是越往岛内部走,兽人越能看见一些令他惊愕的东西:若隐若现的小径渐渐变成了一条高速公路;明明只有两个人居住的岛,莽丛深处却修建了高速公路、地铁、商业街和成排的居民小区。这些公路有十六车道,路灯隔离带护栏收费站人行天桥地下过道一应俱全;这些商业街铺着富丽堂皇的大理石地面;这些小区有着齐整的规划,有着巴洛克风格的雕塑和喷泉,有绿地,一些地方还有室外健身器具。透过密密的树梢,甚至能遥遥地看到远方矗立着一座酷似成都无缝钢管厂的烟囱。那些空旷的建筑空落落地立在那里,一个黑人奔走其间,正气喘吁吁地使用各个小区的室外健身器械,为杳无人迹的小区增添一些人气。鲁滨逊用手机打了个电话,黑人一溜烟跑开了。
总督和客人进入官邸的时候,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星期五一身听差服色站在餐桌旁边。总督鲁滨逊的房子酷似白宫,门牌上写着“唐宁街11号”。享受饭后甜点的时候阿空加瓜指着那些空无一人的房屋问“这是为什么?”鲁滨逊回答说,那是为了预备迎接新的居民入住。“比如,你们。”他又补充说,朝鲜人在三八线以北建了一些外表光鲜空无一人的板房,是为了统一后迎接南方同胞准备的,他这是在向深谋远虑的朝鲜人民学习和致敬。
之后,鲁滨逊提议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星期五以外的其他人说话了,如果新来者不介意,他想要听听两个漂流者的故事。他又说,出于礼貌,他应该先讲他的故事。说着他掏出一本书来,封面对着那两人,念道:“《鲁滨逊漂流记》。”然后又把书放回去,这就算讲完了。
西里伯斯的牛头人老实而健谈,他继续他在救生圈上的老一套:“当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爸是个文学青年,而我妈则是个文学女青年……”从幼儿园到大学事无巨细。遥远懦夫司机提到他在伏伊伏丁纳服役的时候,阿空加瓜刚好从午睡中醒过来,牛头人的长篇小说正要进入尾声。“凯尼?血蹄说,我们也要有海军,我们就造了一艘船,”他回忆说,后来这艘牛头人的第一只战舰被海水泡散了架,可能是制造工艺不过关,但他没有提到经常在甲板上进行的战争践踏的训练,“我跟伙伴们游散了,在海里待了三个星期,遇见了他。”他是指睡眼惺忪的阿空加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