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六月天,满池的粉莲翠碧随风招展,在夕阳下染成金黄。一架石桥掩映其间,因常年受荷香滋润,隐隐散发出宝灵之气,竟不逊美玉分毫。饶是西湖绝唱多如雨,也描摹不出这动人的景色。
在桥的另一边,婷婷走来一名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还带着一丝天真,俏脸若粉玉雕成,婉丽不可方物。她着一身紫衣,牵一匹马,背上负着一柄剑和一架琴。那剑和琴都是不知何时流传下来的古物,琴是沉香木雕成,上面的花纹隐隐绰绰,闪着精致的光;剑却看不出使用何物炼的,柄处繁复的流线间,一颗深青色宝石,在夕阳下折出耀眼的光。
女子的身后,跟着两名附近的村居孩童,均是普通的麻布衣衫,一个男孩子蹦蹦跳跳,不停地拽着女子的衣袖,急急问道:“雅弦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另一边的小女孩显然因不舍而闷闷不乐,微低着头,眼圈红了又红。
女子回身摸摸男孩的头,笑道:“已迟了半月,这次非走不可了。不是说姐姐办完事就回来陪你们了吗?小涛是乖孩子,要照顾好妹妹,对吗?”
男孩子紧紧拉着妹妹的手,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一样,便将胸脯一挺,自豪的点了点头。
女子笑笑,翻身上马,向着那座梦中的山峰奔去。
一
“乐圣”苏雅弦,这个名字如她的落英剑一般,一直是武林中的传奇。当年,蜀山七剑连剿五贼寨,血溅轩雨楼,又力挫魔教前来袭击中原的人马,大伤魔教元气,使纷乱江湖暂时安定了下来。而那七名已若神人的少年,却是渐渐厌倦了古剑上溅起的血花,终在三年前议定,以五年为期,七人暂不问江湖事,各自分散隐居,只留大师兄黄埔凌云镇守蜀山,处理一切事务,而其他人却带着古剑销声匿迹。
江湖人说,他们都是被山水育出的儿女,自是隐匿到山水中了。
然而此时,三年刚过,苏雅弦却是已在回山的路上了,这一切,都仅是因一张小小的字条。苏雅弦坐在马上飞驰,手却不握缰绳,只是从怀中将它掏出,展平,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脸上不禁出现了两个小巧的笑涡:
急事,速归。
黄埔凌云
三年了,当初那一个个性情各异锋芒毕露的少年们,不知现在都是如何模样了呢?苏雅弦驾轻就熟地走在山路上,只觉得心中无限欢喜。
忽然,她的脚步停住了,一种不安在心中悄然升腾:是什么气味?飘散在初夏的野花与古松的清香中,让她心跳蓦地加速。她清啸一声,弃了马,竟不再管崎岖的山路,直接从巉岩攀了上去。
那熟悉的伏虎堂,静静地伫立在眼前,依旧是古铜漆柱子,雕了繁复花纹的门。不知怎的,她竟有一丝无力。踌躇许久,苏雅弦轻轻推开大门,望向内堂。尽管在外面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依旧被面前的一切惊住:伏虎堂内,满地血污,横七竖八的尸体与残肢,染得地上花草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颜色。有几名守卫弟子,被人用重手法开膛破肚,鲜血糊在周围的墙上,干涸凝成晦暗的血块,死相甚是狰狞。她跌跌撞撞奔入内厅。只见三年前那些熟悉的少年们亦倒在血泊中。她仔细的探察了六人,大师兄黄埔凌云,前胸受了重创,几乎被人剖开,身子已经冷了。而他临死前的最后一护,却保住了海孤剑主独孤绝的性命。
苏雅弦在一旁的白虎像额上一拍,桌后密室无声打开,露出蜀山历代祖师灵牌来。又将活着的三人拖入密室,调转独孤绝的身子,便开始为他运功疗伤。
由于黄埔凌云舍命相护,独孤绝在幸存三者中伤得最轻,再加他本就内功深厚,所以不多时便醒转过来,他看到一脸关切的苏雅弦,叹道:“还好你来晚,我们中计了!”
苏雅弦点点头,扶他坐起,沉声道:“是谁?”
独孤绝恨声道:“铁手堂……他们用蛊,六剑剑灵也被夺走了!”
苏雅弦忙察看六把宝剑,上面那六颗闪光宝石果已不见,剑灵一失,宝剑锋芒无异于减半,难怪蜀山沦落至此。
少女朱唇似要咬出血来,半晌方道:“他们这么做,必会付出血来还!”
独孤绝见她双目炯炯发光,清澈的眸中满是恨意,不禁皱眉道:“三妹,你一人怎可冒此大险?蜀山可是需要你打理啊。”
“我若是留在蜀山,他们必还会找上门来,倒不如我主动去报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苏雅弦笑笑,道,“我会飞鸽请华武紫苑姊妹来,这里的事,师兄不必着急,等我回来便是。”
独孤绝眼见自己师妹决然的远去,心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欲要呼唤却不得,他急怒攻心,眼前一黑,便昏沉睡去。
当他醒来时,华武门的紫苑紫婳二姊妹已带着一干弟子,匆匆赶到。太虚谷、万佛寺等武林门派亦派出了顶尖高手援助,在众人的帮助下,摇摇欲坠的蜀山迅速恢复起来。独孤绝也成为新任掌门。
黄埔凌云等人下葬那天,众人散尽后,独孤绝独自跪在反射着莹莹月光的墓碑前整整一夜,没人知道在那个乱云初起的晚上,年轻的掌门究竟对师兄说了什么。
此时的铁手堂,正在为攻破白道领袖蜀山而举杯欢庆。宴席上既有牛羊山珍,又有鲍鱼海味,三大当家杯中的女儿红竟已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珍贵奢华不遽王宫。酒过三旬,大当家青铜拉了一个美貌侍女回房。二当家白铜目送两人离开,眉间隐隐现出一丝难言意味,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往铁手堂后的黑市而去。
逛到半路,忽见前方有许多人围观,白铜拂开众人,之间正中端坐一名女子,怀抱古琴,身前放着一个铜盘,盘中散落着几枚铜钱。而旁观的人却都仿佛痴了一般,有些手下都忘了向首领请安。他们的当家并没有呵斥,只是默默倾听着那琴声。
那声音初听来甚是随意,若随手拈来,一二音之间却仿佛有淡淡底蕴相连,接着,每一丝,每一缕,每一个音都像是莲叶在颤动,自然的天籁,令人陶醉迷失。
此时,那女子曼声唱道:“明眸淡淡愁,月下笑秋,蓝裳古韵环佩,新茶诗酒墨满楼……”声音若夜莺啼啭,脆而不生,甜而不媚,又似清晨草间露水般清澈,将人们引入那一蓝裳女子的故事中,随那兰草般空灵的女子或喜或悲,待到最后“断肠崖上别知己,伊人草畔斩情仇”时,众人不知已热泪盈眶。
过了良久,人群中忽有稀落掌声响起,竟是白铜面带赞许的微笑,打破了僵局。人群反应过来,爆出热烈的掌声。在掌声和喝彩中,白铜走到女子近旁,轻轻俯下身去,温言道:“请问姑娘芳名?”
女子微微一笑:“小女子阿莲。”
白铜道:“姑娘如不嫌弃,可否到堂中来?铁手堂聚会甚多,却也需要个乐姬了。”未等对方回答,他已拍了拍手,手下抬来一顶软轿,不由分说地将阿莲带了回去。
吃了一惊的阿莲,被白铜硬搀出轿子,安顿在一间偏僻的下人房中。昏暗的烛光中,阿莲抬起头,看着那高大清瘦的人,他的眼睛细长妖娆,眼光却如幽潭,深邃而不定。阿莲的身子不由自主僵直,第一次感到有些胆怯,目送他走出房门,揉了揉额角,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夜半,阿莲屋子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她从床上翻身而起,紧盯着屋门,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却被一阵难听的笑声打断了。
进来的两人,一个瘦小而干瘪,胡子稀疏,皱纹中的小眼睛闪动着得意的光。另一个人却浓眉大眼,一副粗犷模样,那笑声便是他发出的,那人笑罢,缓缓道:“苏雅弦,我就知道是你,能奏出天籁之音的,江湖中只有乐圣一人!”
苏雅弦微微冷笑:“二位深夜来此,是要取在下的头颅换官职的吧?”
那小个子干咳了两声,道:“官职何用?我要银子!若不是二当家今日眼拙,将你这女人不明不白地放进堂来,宜芳楼的妈妈那边,我还不知如何还账呢!”
苏雅弦心中满是鄙夷,眼见两人一左一右地攻了过来,身形忽动,从两人腋间穿过,又转到粗犷大汉身后,闪过小个子一刀,伸手切在他腕上,夺了兵刃,反手从大汉背上插下。大汉背后顿时激起血花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手上一空,那柄斧头大刀已被苏雅弦躲过,剖开了小个子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