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仓促，手头的书正好都看完，匆匆从没看的书里挑的是《击壤歌》，准备做八个小时旅程的食粮。中午十一点上车，对所谓的动车一直不喜欢，时速是快了些，但只是时快时慢，且并不平稳，看书容易晕。好在《击壤歌》写得还算热闹灵动，沉浸在七零年代台北北一女生敏感丰美的生活里，忘了低幅的摇晃。
慢慢，窗外从平原变成水乡，过了几座桥，到了安徽境内，便离南京不远了。我的南京，你变了吗？
走出南京站，Z早早等在那里。坐上车往住的地方。南京的街就在眼前，没有扑面的时尚，亦没有固执的古旧，就是那样平易的道路、店铺、霓虹……嗯，与两年前毕业十年时回来不同，这一次，我知道自己进入的维度刚刚好——这便是我记忆与想念的，那座淡淡亦温温的城。
开会当晚，群游秦淮河。河水会时而泛起难闻的气味，岸上人头攒动，全是霓虹。被外地人拥满的此处，已经与全国许多处的喧闹景点并无不同。这不是我爱的南京。第二天，和F约了去音乐台。中山陵的葱郁久违地醉人，回音壁依旧，绿地依旧，鸽群依旧，只是忙于和F叙旧，回答她连串的提问，给她又长大了的儿子拍照，无暇回味从前。直到第二天，Z带我去了搬家后的先锋，虽然是新址，却真真寻到了重归南京的感觉。
不再是从前那个二楼上并不算太宽敞的地方，但当“大地上的异乡者”几个字映入眼里，一切的新鲜都变成熟悉。是地下车库改建的，把外面的燥热完整地隔离着，跨进门，便是全然的清凉与安静。思想者的铜像就在刚进门的地方，静静望着在他眼前选书的女孩，深沉亦深情。最例行公事的收银台，竟是个巨大的玻璃柜台，内里填了满满的旧书，不少贴着图书馆的标签。看着这些岁月留痕的纸堆，付款也是种愉悦。一转弯，是条长长的坡道，两排桌码着整整齐齐的书，每个桌上都有台灯散着暖暖的光。左手边，是中国文学；右手边，是世界文学。作品按作家归类，各个时期各个出版社的很全，伍尔夫、杜拉斯、莱辛、村上，每一个都够你流连……一路挪着看上去，朝圣一般。回头看见硕大的十字镶在坡下的墙上，不觉得与宗教有关，读书便是这里的信仰。
上了坡道，眼前开阔起来，几个功能区分布各处。图书区，创意产品区，公共讲座区，阅读区，咖啡区……创意产品区最多的是各种各类的本子，封皮、质地各异，宛若文化沙龙般热闹，惹人翻检不停。桌上花瓶里插着绢制的向日葵，与坡道台灯一样地暖。阅读区仿若学校图书馆一隅，学生模样的读者，看书写字，私语。公共讲座区空着，但可以想见高朋满座时的欢愉。咖啡区的墙上是世界各地书店的照片，吧台后站着两个安静的女生。
鉴于书店门口“本店允许自由拍照”的告示，举起相机坦然地寻找角度，捕捉镜头。走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红色衬衣咖色夹克的中年人，没有寒暄地说：我是书店的，我告诉你几个拍照的好地方。一时懵怔，但仍顺从地随他走进咖啡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取景拍摄。不想他又说，要不我来替你拍几张吧。我说好，从脖子上取下相机交给他。吧台后的女生笑起来：看他，把别人的相机都拿走了。他匆匆奔走几处，端起来便按下快门，谙熟的样子。我不远不近地跟着走。拍了若干张，他转回头把相机还给我，拿出名片递过来。钱小华。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这间书店的主人。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说起读书时常到先锋的旧址，这次特意回来看看，并说遗憾的是，在北京还没有书店能给人先锋所能给人的这般感觉。他谦虚着，说，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提供公共空间，与读者分享，不然便不会有免费座椅的提供和公共讲座区域的开辟。被邀请到他的办公室是意外也开心的事，很素净整洁的空间，白色的书柜，白布的桌布。我提出给他拍照，他说那我坐着吧，本以为是坐在书桌后，不想却是书桌上，不禁一边调焦一边微笑。因为中午和同学有约，于是道别。
吃过午饭，放弃了去别的地方游览，又回到先锋。上午只是拍照，下午想仔细地看书，沉浸这里的气息，也料定这里有北京买不到的书。一架架地看过去，在这儿那儿停留，翻看。忽然有人说，你好。抬起头还是老钱，我回说你好。他招呼我走到一个架前，拿起一本书说推荐给我。《作家们的作家》，是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谈创作的书。正是平时想寻觅的那类。不知是偶尔的口味相合，还是他看得见书与人的无形连接。老钱顾自地说，这书其他地方已经买不到，这是他最喜欢的书之一，前段时间在火车上还读了两遍。我拿起认真地看，他已静静离开。1995年的版本，定价8.6元……又选了几本，里尔克，加缪。付账时，看见书店员工在读繁体字版的《巨流河》。走出去，外面还是烘烘地热，手脚像是刚从冷静的池塘出来一样凉。对面五星级的古南都饭店巍峨地挺着。我笑着对Z说，下次来要住在这儿，下楼就到先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