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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月1日，193公分、14岁的中学生肖恩·巴蒂尔把一张单子订在床头，《今年我要达成的十件事》。从此，这成了他每年的固定功课。两年后的1995，已经长到201公分的他，在底特律国家日高中读书。他得知了自己被选进州最佳阵容，于是认定，这是目标计划单的功劳：“看来这招很有用啊。”十四年后，NBA西部半决赛第一场，巴蒂尔防科比。他将科比尽量向左逼迫，围入包夹陷阱；他不让科比到罚球线活动，以免他轻松跳投；他用手掌遮科比的视线，干扰他每记跳投；他逼着科比投那些失去平衡的两分球。那晚，科比31次投篮得到32分，其中巴蒂尔防他时，科比22投8中。赛后，巴蒂尔说：“我的比赛计划很早就制定了好了。以后也不会变。”当然，他用来写计划单的不是马良神笔，他的计划单也不是许愿盒。如果你第一天写上的是“拥有一个变形金刚”，也许你终生都未必能如愿。他的高中教练科特·基纳说：“巴蒂尔不是爱因斯坦。他只是我所见过的最专注、最勤于思考的学生。他的每个目标，都经过仔细的思虑和校正。”那需要非常了得的自知之明。他很早就仔细考虑过自己这个人的存在，自己的身份。1993年夏，他去底特律国家日校读高中，发现这里的孩子对他侧目而视。他有193公分身高？无妨。对那些孩子来说，奇异的是：他爸爸是黑人，妈妈是白人？孩子的尖酸童言无忌，可是足以让他孤独。他独自吃午饭，独自学习。如是，在初上高中的时节，他就开始琢磨：“我的身份？”他不想刻意去和白人朋友讨好，也不想特意去和黑人朋友厮混。他求助于篮球，因为在那里没有黑白之分。多年后他说，有一天，他得到了某种启示：“没错，我与其他人不同，但这不是件坏事。我可以拥有两个世界，汲取其中美好的部分。”当他的内心处理过如此强烈的黑白明暗对比后，你可以想象他的成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了。他在高中打球时游刃有余，就像成年人对付孩子。他不出风头，不在意精华镜头。基纳总结：“他有一种匪夷所思的能力，能让周围的人打得更好。”他缺少信心吗？不是。1997年他预备上大学前，曾经和他的高中主帅迈克尔·刘易斯说：“克里斯·韦伯得过三次州冠军、州篮球先生和奈·史密斯奖。我中学八年级时，他们说我得不了这一切。如今我都得到了：三个州冠军、州篮球先生和奈·史密斯奖。”刘易斯问：“‘他们’指谁？”巴蒂尔说：“差不多每个人。”1997年他成为麦当劳全美高中明星一员、全美第一高中生。在此前一年，杜克大学已经看中了他。杜克的运动部主任克里斯·肯尼迪跟他聊过后，回家告诉太太：“我刚遇到个孩子，他将来可能成为总统。”两年后，密苏里大学的教练奎恩·施耐德承认：“巴蒂尔的人生简直是倒过来的。他上大学时，心志上已经是个完全的成年人。他如今反而要重新学着做个孩子。”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是杜克大学蓝魔历史上，最符合球队哲学的球员之一。他在2000年认为自己的风格就是“让每个周围的人开心起来”。大一他就是全国最顶尖的防守者36场比赛51断球53封盖。但体现他智慧的招牌则是：全季29次，造进攻犯规。而且他不算演技派。在篮球世界，无论FIBA、NCAA还是NBA，造进攻犯规都是一项纯智慧的绝学。突破者迅疾刚猛勇决凶恶，然后被一声哨子谋杀，谋杀他们的人总是一副受害者的表情。一次成功的造进攻犯规需要多少素质？读清大局、了解对手、提前判断、等候准确的时机、精准的移动到位，早一秒晚一秒，多一寸少一寸，都会导致失败。这是一项沉默观察的行径。而这也恰是他打球的风格。他打球沉静，犹如下棋。他低调得让杜克的老K教练不时催唤他“你有没有照镜子来告诉自己，你是大学篮球最好的球员？”他喜欢回答刁钻的问题。迈克·邓利维认为巴蒂尔的乐趣是“偶尔用匪夷所思的答案，让记者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打击。”在这个高中生纷纷接过球探的名片提前进入NBA的时代，他静静读完了大四。2001年，他带领杜克拿到了大学冠军。那一年，他包揽了一切可能的奖项：NCAA年度球员，NCAA四强赛最杰出球员，约翰·伍德奖，奈史密斯年度大学球员。那年NBA选秀大会，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反讽：夸梅·布朗成了史上第一位高中生选秀状元，榜眼钱德勒也是高中生，第四位埃迪·库里同样是高中生。探花保罗·加索尔也没在美国上过大学。而读完大四的全美第一大学生巴蒂尔，第六位才当选。这是个高中生+外籍球员蜂拥而至，美国大四高才生纷纷败退的时节，是时代的潮流。传奇天才们都已在高中或大一被竭泽而渔。肯在大学过清苦生活，甘于业余身份，争夺NCAA伟大地位的学院派屈指可数。读到大四才肯毕业的学生不再被赞美，反而会背上“天分不佳、运动羸弱”的标签，甚至被怀疑“没人要才熬到大四的吧？”幸亏巴蒂尔有无数奖项护身，没人会怀疑他的能力。第一个赛季，他融入NBA像奶油滑入咖啡：场均39.7分钟，14.4分5.4篮板2.8助攻1.6抢断1封盖。攻防两端，他都匀称得让人无话可说。可是，那也就是他职业生涯数据最好的一季了。他在灰熊的五季时光，总是以场均10分5篮板一类的数据收尾。他偶尔能够背打比他矮的对手，有精准的空位三分球，能稳稳命中罚球。可是用迈克·弗拉特洛教练的话：“他的特长只有一个——帮助球队赢球。”2005年时，他这样陈述自己：“我不希望自己是一个运动员，而是一个篮球手。”他看的录象比教练都多。他细心的钻研每个对手，钻研每个对手的习惯。他不断制作新的目标单，来规划自己有条不紊的人生。2003年，他见证了灰熊队史第一个50胜，第一次季后赛。之后三年，灰熊年年季后赛。2006年，他到了火箭。立杆见影的是，在他刚来那季，火箭打出队史第四好的防守效率，联盟第三。巴蒂尔自己，则打出了职业生涯最好的防守表现。他懂得让队友变得更好。同时，他也懂得如何利用队友，让自己变得更好。他并不是一个压迫性的防守者。作为小前锋，他的身高、速度和反应，都不过中人之资。他靠意识来防守：研究对手，解读对手的偏好。比赛中，他逼迫对手往协防陷阱里走，让对手投篮时面前总有只手在。在对手外围活动时阻断传球线路，逼迫对手到不舒服的地方接球。他的身体接触，是当对手到内线时才进行的。因此，他的打法总是很干净。2007年开始，他喜欢和斯科拉、海耶斯们琢磨防守。他们将防守当作一门科学来解剖。他们都是依靠站位、判断和移动来防守的国际象棋手。巴蒂尔只来得及和杰夫·范甘迪合作一季。2007年阿德尔曼上任后，火箭改尽旧观。2009年2月之后，范甘迪的遗产只留下了他、姚明和海耶斯。阿德尔曼的轻逸球风令火箭腾飞，2009-10季姚明不在，更是马不停蹄。可是，因为有他和海耶斯在，火箭的飞扬之中，还留着那点韧性：那点缓慢、精细、条理分明、精算如棋的味道。但是他注定是要被忽略的。虽然每个教练、每个队友都爱他，但这是一个数据、新闻、精华集锦的时代。NBA是一个商业+娱乐联盟。他恰好是最缺乏娱乐性的部分。更确切的说，他对巨星们的防守，在扼杀篮球的娱乐性。没有恶狠狠的垃圾话，没有封盖和抢断，只有那些你看不见的思考、准备和移动。他不是五彩斑斓的画卷，而是无形无影的胶水。2010年秋天，他承认“我不知道火箭的名片是什么”。他依然是火箭外围首席对球防守者，全联盟最聪明的球员之一，但在火箭这轻剽快速的奔袭中，他就像打印机时代，一位工笔描摹山水的士大夫。他和姚明都需要慢节奏、半场功防和有条理清晰的篮球。姚明不在时，巴蒂尔融杂在火箭的传切体系里，就像个古钢琴演奏家误入一个IPOD专卖店。他和海耶斯与姚明，代表着范甘迪那一代最后的遗产：传统的，坚韧的，扎实的这么三个人。而他们三个人的合同，都是2011年到期。你无法确知他们的命运，只是在高速公路车来车往的间隙，看得见他的身影。 在如今的火箭体系里，需要2、3号摇摆人那种敏捷空切，需要敏锐的捕捉战机进行单打或抢投的能力。这些他都没有。他在大学和NBA只打过3、4号位，一向不以灵活见长，缺少凯文·马丁那样的无球进攻；他一直靠预判、思考和规划来弥补速度和运动能力的缺失，而不靠随机应变。急、快、抢、冒险，他都不喜欢。本季，他还是能做一些非常有益球队的事：防守、传球这些数据看不见的东西，以及一些小小灵光。例如对马刺之战后半段的几次出其不意的底线横切和三分球，例如他对纽约对付了加里纳利，例如他对公牛按住了罗尔·邓，例如对步行者那场他打大前锋那段的成熟补防。一个细节是：对步行者之战，他有4记封盖，最后时刻他对格兰杰的防守锁定了胜利。这些时刻证明，他还是那个在举世扰攘中安静思考、做着目标规划、一切都有条有理的聪明人。但是，在一支不再讲求谨慎和防守而希图快速和机变的球队里，这些亮点能改一时，但救不了大局。反而是他进攻思想里的沉稳，在火箭队一片灵巧机变的风格中，显得太犹豫了。说到底，小到休斯顿火箭，大到整个NBA，都不再是稳重端方君子之风的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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